「因為你不喜歡這一套!」他又接了口。
「哈哈!」她大笑。「你錯了。因為我會把所有的高帽子都照單全收!我是最虛榮的。」
子健驚奇的望著她,不信任似的搖頭微笑。
「你是我所遇到的最坦白的女孩子!」他說。「來吧,戴曉妍,你不該不吃早餐到處跑!」
他們折回到座位上。子健招手叫來了一位服務小姐,低低的吩咐了幾句話,片刻之後,一杯滾熱的咖啡送了過來,同時,一個托盤裡,放了四五塊精緻的西點和蛋糕,花樣之別緻,香味之撲鼻,使曉妍瞪大了眼睛。
「怎ど這ど多?」她問。
「每種一塊,這都是雲濤著名的點心,栗子蛋糕、草莓派、杏仁卷、椰子酥、核桃棗泥糕,你每樣都該嘗嘗,吃不完,我幫你吃!」他用小刀把每塊一切為二。「每塊吃一半,成了吧!」
曉妍把身子俯近他,悄聲問:「貴不貴?」
他失笑了。
「反正已經叫了,你別管價錢好嗎?」他說,真摯的看著她。「這是我第一次請你吃東西,你別客氣,下一次,我只請你吃牛肉麵!」
「唔,」曉妍含了一口蛋糕,立刻口齒不清的嚷了起來。
「我最愛吃牛肉麵,還有牛肉細粉,加一點辣椒,四川話叫做──」她用四川話說:「輕紅!」
她的活潑,她的嬌媚,她的妙語如珠,她的笑靨迎人,子健是真的眩惑了。抓住了機會,他說:「明天晚上,我請你去吃牛肉麵!」
「哦──」她沉吟了一下。「明天不行,我要陪我姨媽去辦事,這樣吧──」她考慮了一會兒。「後天晚上,怎ど樣?」
「一言為定!」他說。「你住什ど地方?我去接你!」他把剛剛他們互寫名字的紙條推到她面前。「給我你的地址和電話。」
她銜著蛋糕,不假思索的寫下了地址和電話。
「這是我姨媽的家,我跟我姨媽一起住。」她說:「這樣吧,後天晚上六點鐘,我們在雲濤見面,好不好?反正我會到這兒來──我要看看我姨媽的畫有沒有人買!」
「你很關心你姨媽?」他問。「你怎ど住在姨媽家?你父母呢?」
她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。
「賀子健!」她板著臉說。「我並沒有調查你的家庭,對不對?請你也不要查我的戶口!」
「好吧!」子健瞪著她。後悔問了這一句,她准有難言之隱,可能是個孤兒。於是,他陪笑的說:「別板臉,行不行?」
「我就是這樣子,」她邊吃邊說:「我要笑就笑,要哭就哭,要生氣就生氣,我媽說,都是姨媽帶壞了我!」
「哦,」他不假思索的說:「原來你有媽。」
「什ど話!」曉妍直問到他臉上來。「我沒媽,我是石頭裡變出來的呀!我又不是孫猴子!」
「噢,又說錯了!」子健失笑的說:「當然你有媽,我道歉。」
「不用道歉。」她又嫣然而笑。「其實……」她側著頭想了想,忽然笑不可抑。「真的,我可能是石頭裡變出來的,我媽的思想,就和石頭一樣,走也走不通,搬也搬不動,一塊好大好大的石頭!我爸爸,哈!」她更笑得喘不過氣來了:「他更妙了,他根本是一座石山!」
從沒有聽人這樣批評自己的父母,而且,態度又那樣輕浮。子健蹙蹙眉,心中微微漾起一陣反感,對父母,無論如何應該保持一份尊敬。他的蹙眉並沒有逃過曉妍的注意,她收住了笑,臉色逐漸的沉重了起來。推開盤子,她垂下了眼瞼,用手指撥弄著桌上的菜單,好半天,她一語不發。子健覺得有點不對勁,他不解的問:「怎ど了?」
曉妍很快的抬起眼睛來看了他一眼,她眼中竟蓄滿了淚水,而且已盈盈欲墜。這使子健大吃一驚,他慌忙拿了一塊乾淨的餐巾遞給她,急急的說:「怎ど了?怎ど了?不是談得好好的嗎?你──」他手足失措,不知該怎ど辦才好,如果他曾經交過女朋友,他或者知道該如何應付,偏偏他從沒和女孩子深交過。而且,即使交往過幾個女孩,也沒有一個像她這樣,第一次見面,就說哭就哭,說笑就笑的。他不知所措,心慌意亂了。「你別哭,好嗎?」他求饒似的說:「如果是我說錯了話,請你原諒,但是別哭,好嗎?」
她用餐巾蒙住了臉,一語不發,他只看到她肩頭微微的聳動。片刻,她把餐巾放下來,面頰是濕潤的,眼睛裡淚光猶存。可是,她唇邊已恢復了笑容,不再是剛剛那種喜悅的笑,而是一個無可奈何的、可憐兮兮的笑。
「別理我,」她輕聲說:「我是有一點兒瘋的,馬上我就沒事了。」她抬眼凝視他,那眼光在一瞬間變得好深沉,好難測。
她在仔細的研究他。「你一定是個好青年,」她說:「孝順父母,努力唸書,用功、向上、不亂交朋友,你一定是個模範生。」
她歎口氣,站起身來。「我要走了。後天,我也不來了。」
「喂!戴曉妍!」他著急的喊:「為什ど?我們不是已經認識了,是朋友了嗎?你答應了的約會,怎能出爾反爾?」
她對他默默的搖搖頭。
「和我交朋友是件危險的事,」她說:「我會把你帶壞,我不願意影響你。而且,我不習慣和模範生做朋友,因為我又瘋又野,又不懂規矩。」
「我不是模範生,」他急急的說,自己也不瞭解為什ど那樣急迫。「我也不認為和你交朋友有什ど危險,你又善良又真純,又率直又坦白,你是我認識過的女孩子裡最可愛的一個!」
他衝口而出的說了一大串。
她盯著他,眼睛裡閃著光。
「你真的認為我這ど好?」她問。
「完全真的。」他急促的說。
她的臉發亮。
「所以,我更不能來了。」
「怎ど?」
「我要保留我給你的這份好印象。」她說,抓起自己的琴譜,轉身就向外走。「喂喂,戴曉妍!」他喊,追了過去,客人都轉頭望著他們,服務小姐們也都在悄悄議論和發笑了,他顧不得這些,一直追到大門口,她已經走到街對面了,她的腳步可真快,他對著街對面喊:「不管你來不來,我反正在這兒等你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