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用了,伯母,」凌康急急的說:「我吃過早飯了,在巷口吃了燒餅油條。」
「再吃一點。」蘭婷熱心的說,看看凌康,再悄眼看巧眉,巧眉似乎有些不安,她白皙的面頰湧上了紅暈,低著頭,她專心的喝著那杯牛奶。蘭婷心裡歎著氣,如果這孩子眼睛看得見,她決不會放掉凌康的,凌康除了內在的優點外,還有外在的。或者,對於一個盲人來說,外在的優點等於不存在?
因為她看不見,她也無法知道。她再看凌康,凌康已經拉了一張椅子,在巧眉和嫣然的身邊坐下,他有些不安的打著招呼:「嫣然,巧眉,抱歉一清早就跑來……」
「不用說抱歉啦!」嫣然爽快的打斷了他。「謝謝你今天請假不上班,來慶祝我們的紀念日!媽,你昨晚聽電話鈴響嗎?這傢伙要負一些責任,我說電話說得舌頭都僵了,大概用了一籮筐的話,才讓這位凌家大少爺回心轉意,肯再上我們家的門了!」
「哦,」蘭婷一怔,知道嫣然在說實話,心裡怦怦跳著。不能失去凌康,不能失去凌康……她心中飛快的想,巧眉雖然美麗過人,雖然會彈琴會唱歌,卻畢竟是個瞎子!這年頭,不會有幾個優秀的男孩子,願意追求一個瞎子的。她立刻轉向凌康,給了他一個最慈祥和歡迎的笑。「凌康,別鬧孩子氣哦,我們家的兩個寶貝女兒,都被寵壞了,你是堂堂男子漢,該有寬闊的胸襟,來包容一切!」
凌康深深的看著蘭婷。
「伯母,」他誠摯的說。「我只怕早已不是堂堂的男子漢了,你知道我最羨慕怎樣的男人嗎?像日本電影裡的仲代達矢,他眉頭一皺,眼神凌厲,對女人只說虛字……」
「虛字?」蘭婷不懂,「什ど虛字?」
「虛字就是感歎號的單字,例如『啐!』『嗨!』『哼!』『哈!』『嗯!』……之類的玩意兒,他不用嘴說話的,他用眼睛說話,那些女孩就跪在地上對他爬過去了。仲代達矢是男子漢,我呢……」他長歎一聲。「我的稜角都被磨光了。我不配當男子漢!」
「少胡說八道了!」嫣然氣呼呼的接口:「你少拿那些中古時代的日本女人來衡量我們,男人哼兩聲就跪著爬過去!那些女人太沒個性了!她們早已成為男人的奴隸,如果你希望找那樣的女人,其實也不難,你去非洲,聽說那兒有個部落,女人還停留在吻男人腳的階段。不過,她們的男人你也不夠資格當,那些男人是騎在犀牛背上獵老虎的。他們要一個女人,就送她十張老虎皮,三對像牙,一個犀牛腦袋。那女人就算是天仙,看到這樣的禮物,也都會一路跪拜著拜到那男人懷裡去。」
「有這種事嗎?」衛仰賢聽得出神。「這部落叫什ど?我以為非洲已經很進步了。」
「這部落的名字叫『煙造』。」凌康接口,從秀荷手上接過一杯咖啡,一本正經的喝著咖啡。「在非洲最南端一個小角落上。等於在失去的地平線上。」
「煙造?」衛仰賢搖搖頭。「很怪的名字。」
「不怪。」凌康又喝了口咖啡。「這類的部落、民族、成語,在貴府算特產,煙造的正確寫法是嫣然的嫣,捏造的造!」
「噗」的一聲,蘭婷的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,她去看嫣然,正看到嫣然微紅著臉,似笑非笑的著凌康,哼哼著說:「算你反應快!這非洲部落固然是『嫣造』,你那日本女人也只能算『康幻』。」
「什ど康幻?」衛仰賢又不懂了。
「她說我在幻想,」凌康說,看看嫣然,又看看巧眉。巧眉始終在傾聽而沒說話,臉色寧靜。她聽得很仔細,似乎在用心捕捉每一點細微的聲音,去感應每一種她看不見的情形。
凌康的心悸動了一下,他和嫣然談得太多了。他轉向了巧眉,經過昨晚的事後,他依然無法毫無尷尬的面對巧眉。「巧眉──」他猶疑的說:「你今天很安靜,也很──」他由衷的說:「美!」
巧眉放下了牛奶杯。
「你剛剛提到一個日本演員,叫仲代達矢?」她問。
「是的。」
「他不用嘴說話,用眼睛說話?」
「喂。」凌康哼著,心裡開始詛咒自己。凌康啊凌康,你是世界上最笨的男人!在盲人面前提什ど「用眼睛說話」?
「你羨慕他?」她繼續問。
「嗯。」他再哼著。
「凌康,」巧眉真誠的說:「告訴我,你是不是也有一對會說話的眼睛?最起碼,我猜,你有對很漂亮,很有神,很富感情的眼睛!」
「我……」凌康狼狽起來,尷尬起來:「我……」
「巧眉!」嫣然急於解圍。「你猜對了!凌康的眼睛很好,事實上,他是個滿英俊的男人,就像你是個滿美麗的女人一樣!」
「哦,好極了。」巧眉笑了笑,那笑容動人無比。「凌康,當你使用你那對仲代達矢的眼睛去說話,而對方居然看不見,你會不會覺得很掃興?如果你不覺得掃興,我也會代你掃興……這就像,如果我彈一支鋼琴協奏曲,給個聾子聽……」
「停住!」凌康忍不住叫了出來,放下咖啡杯,他從位子上直跳起來,在眾目睽睽下,他衝向巧眉,他的眉頭緊鎖,眼光陰鬱。整桌的人都緊張起來,不知道他要做什ど。他卻一個箭步到了巧眉面前,伸手一把握住了巧眉的手腕,巧眉驚呼了一聲,他沒管,把她緊緊的握住,他急促的說:「我受夠了你這一套自卑自憐自損自我逃避的鬼話!我知道你是瞎子!全家都知道你是瞎子!大家都忌諱在你面前提這兩個字,大家都可憐你、愛護你,你反而利用自己的缺陷,去刺傷每一個愛你的人……」
「凌康!」蘭婷驚呼:「不要太殘忍!」她想衝過去。
「蘭婷,」衛仰賢伸手壓住蘭婷,低語:「讓他說!別管,讓他說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