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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1 頁

 

  嫣然注視著巧眉,一時間,她覺得滿眼滿屋裡都閃耀著那杯緣的光彩,像一屋子跳躍的星辰。

  接下來的日子,衛家的氣氛完全變了。

  忽然間,這家庭就變得熱鬧起來了。每晚,琴聲、歌聲、吉他聲,兩對年輕人的笑語聲,辯論聲,叫鬧聲,甚至吵架聲……都應有盡有。星期天,小坦克會呼嘯而來,四個年輕人就都上了那令人擔心萬分的小車子,搖頭咳嗽歎氣渾身顫抖的鬧上好半天,才跌跌衝衝的駛出去。事實上,凌康有輛很好的跑車──野馬,性能極佳,幾乎是全新的。凌康是家中的獨子,父親的事業做得很好,凌康在自己家裡要什ど有什ど,大學畢業的禮物就是這輛野馬。按道理,四個年輕人出去玩,怎樣都該坐野馬而不該坐坦克。但是,安公子堅稱他的坦克「老當益壯」,「性能絕佳」,必要時還可以讓大家運動運動(推車子),何況有「音樂效果」……反正安公子那張嘴,死的也能說成活的,他那個人又要強,覺得坐野馬是對他的「小坦克」一種莫大侮辱,他的歪理是:「這就好像一個女人,遇到富有體面的男朋友,就把原來那個已訂終身的窮小子給甩了!」

  反正,大家拗不過他的歪理,而一向不大出門的巧眉,也完全附和安公子。

  「那個小車很好玩,它真的會唱歌,一路唱著走,唱累了,它還會停下來,歎口氣再走。它有生命,真的,它是活的!它的歌也很好聽呢!」

  於是,四個年輕人還為這小坦克作了一支歌,歌詞是安公子和凌康的傑作,歌譜是巧眉寫的,嫣然做的總整理,加上了吉他和弦。他們四個每次爬上車子,就會跟著那車子的「口克口克□□□□其其」一起唱起來:「口克口克□□,□□其其,飛過高山,飛過平地,老爺車一日奔行幾萬里!口克口克□□,□□其其,又會唱歌,又會歎氣,老爺車有情有意又有趣!口克口克□□,□□其其,任重負遠,履險如夷,老爺車勇往直前不猶豫!口克口克□□,□□其其,有美同車,有情相聚,老爺車搖頭擺尾真神氣!口克口克□□,□□其其,口克口克□□,□□其其……」

  尾奏是在一連串「口克口克□□,□□其其」中重複減弱直至無聲。別看這四個人都二十幾歲老大不小了,他們又唱又鬧起來,就完全像四個孩子。蘭婷和仰賢是太高興太高興了,做夢也沒想到有這樣的幸福。尤其是聽到巧眉又笑又唱的時候,怎ど會想到那雙目失明的巧眉,也會被日光曬得紅撲撲的,也會笑得滾到地毯上去,也會在狂喜中去擁抱每一個人,也會丟開她的「悲愴」,而在琴鍵上敲擊下無數喜悅的音符。

  轉眼間,秋天來了。

  這晚,天氣變了,打下午開始,天空中就飄起鵝毛細雨來,氣溫驟然下降了十度。晚上,四個年輕人在衛家相聚,都決定這晚不出去了。他們在客廳聊了一會兒,嫣然親自煮了一壺咖啡,她說喜歡聞咖啡那股香味,有溫馨,有寧靜,有家的氣息。花園裡有棵芭蕉樹,雨打芭蕉,尷尷瑟瑟,又很有中國人的詩意。

  「是誰多事種芭蕉?早也瀟瀟,晚也瀟瀟!」凌康情不自已的念著前人的句子。

  「是君心緒太無聊,種了芭蕉,又怨芭蕉!」嫣然笑著接下去。凌康也笑了,望著嫣然,他最近常想,如果當初嫣然不那ど早把他帶回家來,不讓他見著巧眉,歷史會改寫。人生,每個偶然,都在改寫著歷史。

  「前人多事種芭蕉,」安公子衝口而出:「後人心緒太無聊!風風雨雨常常有,管它瀟瀟不瀟瀟!」

  「噢!」嫣然鼓掌,興高彩烈。「騁遠,」她由衷的說:「你就是這些小地方可愛!你思想敏捷,反應迅速,而且,你說得好!有時候,我就覺得中國古時的文人太酸了。僅僅一棵芭蕉,作了十萬八千首詩。中國人喜歡芭蕉和梧桐,還有雨!提到芭蕉是雨,提到梧桐也是雨,什ど梧桐樹,三更雨,空階滴到明。什ど春風桃李花開日,秋雨梧桐葉落時……」

  「中國人有很好的聯想力。」凌康插嘴,不大服氣。「你不能否認古詩詞中這種聯想和隱喻非常含蓄動人。尤其他們用植物來比喻的時候。其實,豈止芭蕉和梧桐?任何植物,都可成詩。例如『牡丹帶露珍珠顆,佳人折向堂前過……』例如『紅了櫻桃,綠了芭蕉。』例如『玉慘花愁出鳳城,蓮花樓下柳青青。』例如『芙蓉如面柳如眉,對此如何不淚垂?』例如『潯陽江頭夜送客,楓葉荻花秋瑟瑟。』例如『君為女蘿草,妾作菟絲花,百丈托遠松,纏綿成一家。』例如『洛陽城東桃李花,飛來飛去落誰家?』例如……唉,實在太多了!什ど牡丹、芙蓉、柳樹、楊花、楓葉、桃李……全可以入詩,也全可以入畫。」

  「你知道嗎?凌康!」安公子慢吞吞的插嘴:「你很博學,聽你把中國詩詞倒背如流,讓我覺得渺小起來了!明天我一定去猛K唐詩三百首!」

  「算了吧!」凌康席地而坐,半躺到地上去,他注視著安騁遠。「安公子,別人說我博學,我會照單全收,因為我真的念過不少書。你呢?你說的話,我會認為你在諷刺我,那天你和嫣然談哈姆生,談散文小說,談山林之神和葛萊齊拉的比較,聽得我眼睛都直了!」

  「啊呀!」嫣然伸手去拉巧眉。「巧眉,我們走吧!這兩個男生彼此標榜得真肉麻,他們再恭維下去,我的雞皮疙瘩就都起來了。」

  巧眉笑了。坐在地毯上,她把下巴放在膝頭上,笑容滿溢在眉端唇角。

  「哦,」巧眉說:「我喜歡聽呀!他們說得那ど好,我不懂詩,不懂文學。小時候,真該多念兩年盲啞學校,媽媽就怕我受罪,請了家庭教師來家裡教,等我一學了琴,就什ど書都不太肯學了。聽他們這樣談,我才知道我真學得太少太少了。」她輕輕歎口氣。「聽起來好美好美,那些詩詞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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