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停住了。然後,她轉過身子,非常準確的走向凌康,停在凌康面前了。
「輪到你了,凌康。」她說。
凌康昏亂而迷惑的凝視她,臉上一股迷失的神氣,像個陷在濃霧中,找不著出路的孩子。
「凌康,」她的聲音放柔和了,柔和到了頂點,柔和得像春天的微風,熏人欲醉。她臉上有種奇異的光彩,充滿了感情,充滿了坦蕩。「你應該認清我了,你曾經叫我不要自卑,不要自憐,你不知道自卑和自憐一直是我的武器,你也是被我這武器所俘虜的。我不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裡,我這劣根性會不會再發作。我對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。所以,你要想清楚。我當著我父母的面問你,你還要不要我?」
凌康怔住,呼吸不穩定,他直直的看著她,困惑已消,濃霧已散,他眼神熱烈而帶著點鷙猛。
「問題不是我要不要你,是你要不要我?」他說。
「你知道我要你。」她低而清晰的說,語氣既堅定又溫柔。
「我一直要你。那個壞的自我為了虛榮和征服感而要你,那個好的自我為了你的善良、熱情和才氣而要你。我一共只有兩個自我,這兩個自我都要你!」
「那ど,」凌康粗暴的說,粗暴中夾帶著兇猛的熱情。「你問我干什ど?你以為我會為了你撲進安公子的懷裡而不要你嗎?那你就太小看我了!別說你只是一時忘形,就算你真的愛上了他,我也要把你搶回來的!所以,我要你,要定了!」
「連我的虛榮都要嗎?連我的缺點都要嗎?」她的臉發著光,嘴唇潤潤的。「連我的自卑自憐都要嗎?而且,記住我是看不見的,我不可能當一個好妻子!」
「管你的缺點,管你的自卑自憐!」凌康語氣激動。「我要這個完整的你,包括你所有的一切!」
「如果我以後再犯了毛病呢?」
「我不會允許你再犯毛病!」他穩定堅決的說:「當你的征服感已經完全滿足的時候,你就不會再想征服。我會讓你滿足,我不會讓你的心靈再有空隙!不會讓你再消沉落寞!」
「好!」巧眉把雙手伸給凌康,凌康立即接住這雙手,緊緊的握住了。「好!」巧眉再說:「凌康,前兩天你跟我談到婚姻,你知道,我很怕結婚,那對我是一個很大的挑戰,我怕我不能適應婚姻生活。可是,現在,我答應你,我努力的去學著做個好太太。我希望,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嫁給你!我不在乎排場,反正我看不見!」
「巧眉!」凌康驚喜交集,緊握住她。他臉孔發熱,眼睛發光,但他仍然很理智的問了一句:「你突然決定結婚,是因為愛我呢?還是因為今晚的刺激?」
「都有。」她答得乾脆。「我承認,我急於結婚,因為──我急於安定下來,急於把自己完全的付託給你!」
「好!」凌康轉向衛仰賢夫婦。「伯父,伯母,你們允許我們盡快結婚嗎?」蘭婷滿眼眶淚水。
「我會捨不得巧眉。」她說:「可是,我想,這不是失去而是獲得。凌康,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女婿!」
衛仰賢只是頷首不語。他不斷的頷首,輕輕的歎息。
於是,巧眉依偎在凌康懷中,輕聲說:「那ど,一切都弄清楚了。我很累很累,我要去睡了。凌康,你也不用避嫌疑了,你來陪陪我,好嗎?到我臥室裡來,等我睡著了,你再走,好嗎?」
凌康沒說話,只用事實來答覆,他對衛氏夫婦點點頭,再對嫣然和安騁遠深刻的看了一眼,就挽著巧眉,很莊嚴,很穩重,很堅定的走開,走進巧眉的臥室裡去了。
暴風雨並沒有來,暴風雨的氣息也已過去。
室內靜了一會兒。
終於,嫣然筋疲力盡的跌坐在一張沙發裡。
蘭婷拉了拉衛仰賢的袖子:「我們也去睡吧!」她說,看看嫣然,再看看安騁遠。對他們說:「我把客廳留給你們兩個。嫣然,不要太倔強了。放寬了心胸,你自己會快樂,你身邊的人也會快樂。幸與不幸,往往只在一念之間!」
蘭婷和衛仰賢也走了。
室內剩下了嫣然和安騁遠。
夜已經很深很深了。
嫣然沉坐在那沙發中,不動,也不說話,她在沉思。安騁遠望著她,她的濕衣服已經干了,臉色非常白,眼珠非常黑。她依然狼狽,狼狽而疲倦,她看來已毫無力氣。一時之間,他不敢對她說什ど,只怕張開嘴來,什ど話都是錯的。然後,他去浴室拿了她的毛巾,打開熱水龍頭,他扭了一個熱毛巾出來,遞給她。她順從的接過去,擦乾淨了自己的臉和手。他拿走毛巾,再為她遞來一杯熱茶,她握著茶杯,大大的喝了口茶,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,她凝視著茶杯中裊裊上升的霧氣,出著神。她的臉色稍稍好轉了一些,但她的神智,卻深埋在一個他接觸不到的世界裡。他又心慌起來,本能在告訴他,雖然巧眉說了那ど多,嫣然可能會原諒巧眉,畢竟她們是親姐妹,畢竟她們一向相親相愛。可是,他呢?嫣然憑什ど原諒他呢?他歎口氣,拉了張矮凳,他坐在嫣然的對面。好吧,今天的傷口,不要留到明天去處理,該開刀就開刀,該縫線就縫線,該鋸胳膊鋸腿就鋸胳膊鋸腿!他再歎口氣,從她手中輕輕的拿掉茶杯,再把她的雙手緊握在自己的雙手中。
她顫慄了一下,但她沒有動,沒有掙開他,沒有抗拒他。
她很柔順,太柔順了。他不安的去看她的眼睛,她的睫毛低垂著,眼光望著下面。她仍然停留在那個他所接觸不到的世界裡。
「嫣然!」他柔聲低喚,握緊她。「嫣然!」
她震動了一下,似乎回過神來了,她抬眼看他,深深切切的看他,眼光沉痛而悲哀。這種悲哀打倒了他,他恐懼的拿起她的手,把嘴唇炙熱的貼在她的手背上。她依舊很柔順,一點都不抗拒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