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你要問雨薇,」老人說:「她除了照顧我之外,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你那些書上!」
「哦?」耿若塵望著雨薇:「我不知道你也愛看書,我那個寶庫如何?」
「一個真正的寶庫,」江雨薇正色說:「這風雨園裡面的財富太多了,只有傻瓜才會拋棄它們!」
「嗨,」耿若塵怪叫:「爸爸,你的特別護士又在繞著彎子罵人了!」
「誰教你要去當一陣子傻瓜呢?」老人笑得好愉快。
「幫幫忙,別再提了吧!」耿若塵故意做出一股可憐兮兮的樣子來:「我的臉皮薄,你們再嘲笑我,我就要叫老李了!」
「叫老李幹嘛?」江雨薇驚異的問。
「拿鏟子!」
「拿鏟子幹嘛?」
「挖地洞。」
「挖地洞幹嘛?」
「好鑽進去呀!」耿若塵張大眼睛說。
江雨薇「噗哧」一聲笑了出來,一口熱粥嗆進了氣管裡,她慌忙從桌前跳開,又是笑,又是咳,又是擦眼淚,又是叫肚痛,翠蓮和李媽都笑著趕了過來,幫雨薇拍著背脊,老人也笑出了眼淚,一面指著耿若塵說:「你這孩子,還是這樣調皮!」
「這完全是因為染色體的關係!」耿若塵又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。
「怎ど講?」老人問。
「染色體是人體的遺傳因子!」耿若塵說。
剛止住笑的雨薇又是一陣大笑,老人也咧開了嘴,格格的笑個不停,雨薇又趕去幫老人捶背,怕他忿著了氣。一時間,室內又是笑,又是叫,又是咳,又是鬧,再加上那熊熊的爐火,把整間房間都襯托得熱烘烘的。
就在這時,一陣門鈴響,大家笑得熱鬧,誰也沒有去注意那門鈴聲。可是,隨著鐵柵門的打開,就是一串汽車喇叭聲,有一輛或兩輛汽車駛了進來。聽到那熟悉的喇叭聲,老人驀然間停止了笑,而且變色了,放下筷子,他望著雨薇:「今天是星期幾?」
「星期六。」
「天哪!」老人用手拍拍額角,自語的說:「難道這定期的拜訪必不能免嗎?難道我剛剛快活一點,就一定要來殺風景嗎?難道就不能讓我過過太平的日子嗎?」
耿若塵盯著江雨薇:「這是──」他猶豫的說。
「不錯,」江雨薇點點頭:「你的兩個哥哥,兩個嫂嫂,和五個侄兒女們!」「見鬼!」耿若塵眼望著天,低低的詛咒,他的臉色也變白了。
室內的快活氣氛在霎時間消失無蹤,大家都安靜了,都僵住了,就在這突然降臨的寂靜裡,大門前傳來一陣喧鬧的人聲,中間夾著思紋那尖嗓子的怪叫:「喲□!爸爸!您的孫兒孫女們又來給您請安來了!哎呀,老李,你抱云云下來,老趙,你站著發呆幹嘛?還不把給老爺的東西搬下車來!哎呀,凱凱!別去爬那噴水池,掉下去淹死你!啊喲,美琦,你還不管管你家斌斌,他又在扯云云的頭髮了!……」
「天啊!」耿克毅跌進了沙發裡,望著雨薇:「兒孫滿堂,我好幸福是不是?」雨薇沉默著沒說話,老人又加了句:「你去幫我準備點鎮定劑吧!沒有鎮定劑,我今天的日子是決過不去了!」
思紋的尖叫聲似乎還沒叫完,一大群人已湧進了客廳,李媽看到凱凱那泥濘的鞋子踩上了白色的地毯,就低低的發出一連串不滿的嘰咕。翠蓮慌忙逃開,深怕又被那似主人又非主人的思紋再臭罵一頓。老人沉坐在他的椅子裡,板著臉,一語不發。耿若塵已吃完了飯(事實上,他根本沒吃什ど),他斜靠著壁爐站著,手中拿著一個酒杯,若有所思的望著那群湧進來的人們,他臉上是一副陰沉欲雨的神情。江雨薇退到遠遠的一邊,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離去,還是應該留著。
「哎呀,」思紋邊叫邊說:「已經生了火嗎?真暖和啊,到底是爸爸會享受……」抬起頭來,她猛的發現了耿若塵,立即驚愕得目瞪口呆起來:「什ど?什ど?」她張口結舌的怪叫著,回過頭去:「培中!你瞧瞧,這……這……這是誰呀?」耿若塵離開了壁爐,他輕輕的聳了聳肩,對那群人舉了舉手裡的杯子:「驚奇嗎?」他冷冰冰的說:「那個早該死去的人居然會還魂了!」
「哈!若塵!」培中的眼光閃了閃,他是這群人裡最會用心機的一個,他立刻掩飾住了自己臉上的驚愕與惱怒。「你什ど時候回來的?」
「昨天。」耿若塵簡捷的說,輕晃著酒杯,他頗有股滿不在乎的瀟灑勁兒。
「我早就知道,」培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,他尖刻的接了口:「是你該露面的時候了!」
「是嗎?」耿若塵淡淡的問,掃了培華一眼。「你更胖了,培華,」他冷冰冰的加了句:「成為標準的『腦滿腸肥』了!」
「怎樣?」培華反唇相譏:「我並沒有流落在外,也沒有飽嘗失戀滋味,更沒有被女人玩弄,或是在陋巷中苟延殘喘,我為什ど該瘦呢?」
「夠了!」老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,鐵青著臉,望著培中培華:「你們是來探望我的?還是來找若塵吵架的?」
「讓他講,爸爸!」耿若塵說,平靜的注視著培華。可是,他的太陽穴,卻洩漏他內心的秘密,那兒有根青筋在暴脹著,而且跳動著。「培華,顯然這些年來,你過得相當不錯了?」
「嘿嘿!」培華冷笑:「總之比你強!」
「不錯,不錯,」耿若塵掉頭看著培中。「培中,你也不壞吧?」
「我很好,謝謝你關心。」培中板著臉說。
「好極,好極了!」耿若塵走到老人身邊去。「爸爸,你應該驕傲,你有兩個好兒子,他們有好事業,有好家庭,有好兒女,還有良好的品格。爸爸,你知道,人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,你既然有了這ど好的兩個兒子,就必定會有個不爭氣的孩子,來沖淡你的福氣,我,就是你那個壞兒子!一個浪蕩子!」他凝視著老人:「爸爸,你這個浪子一無是處,滿身缺點,他的劣跡已經罄竹難書。他比那兩個好兒子唯一所多的,只是一顆良心,但是,良心是沒有什ど用處的,既不能吃,也不能喝,對於這樣一個浪子,你怎ど辦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