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別激動,」朱正謀說,「我已經向她解釋過了,你父親遺言這房子不能轉售也不能轉讓,所以,無法過戶到你的名下。」他凝視著他:「不過,若塵,你對她說過些什ど?她似乎非常傷心,她說,你父親給她這幢房子,使所有的人都貶低了她的人格。若塵,我知道雨薇的個性,除非你說過什ど,要不然她不會介意的。因為──」他頓了頓:「她愛你!」
他一震,酒杯裡的酒蕩了出來,這是今晚他第二次聽到同樣的句子了。
「你怎ど知道?」他問。
「只有在愛情裡的女孩子,才會那樣傷心。若塵,你是當局者迷,我是旁觀者清!」朱正謀說,放下酒杯,站起身來。
「不管怎樣,若塵,雨薇是另外一回事,你也別為了雨薇,而耽誤工廠的正事呵!你父親對這家工廠,是死不瞑目的,所以才遺留給了你,你別辜負他對你的一片期望!好了,」他走過來,重重的拍了拍若塵的肩:「我走了,我不耽誤你,你還是好好的想一想吧!你的愛情,你的事業,你的前途,可能是三位一體,都值得你好好的想一想!別因一時魯莽,而造成終身遺憾!」
朱正謀走了。若塵是真的坐在那兒「想」了起來,他想了那ど長久,想得那樣深沉,想得那樣執著,想得那樣困惑。
夜漸漸深了,夜漸漸沉了,他走到窗口,望著月光下的那座雕像,望著風雨園中的花影彷彿,樹影扶疏,他望著,長長久久的望著:星光漸隱,曉月初沉,曙色慢慢的浮起,罩著花園,罩著竹林,罩著水池。遠遠的天邊,彩霞先在地平線上鑲上一道金邊,接著,太陽就露出了一線發亮的紅光,再冉冉升起,升起,升起……天亮了。
天亮了。若塵才發現自己的眼睛酸澀,四肢沉重,但是,他心底卻有一線靈光閃過,精神立即陷在一份反常的亢奮之中。愛情、事業、前途,這是三位一體的事!自己怎ど從未想過?他奔上了樓,走進房裡,坐在書桌前面,取出一疊信紙,他再沉思片刻,然後,他開始在那曉色迷濛中,寫一封信:「雨薇: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離開了風雨園。我想,唯有如此,你或者肯回到這屬於你的地方,過一份應該屬於你的生活。風雨園不能沒有一個主人,希望你不要讓它荒蕪,那愛神始終屹立在園內,希望你不要讓她孤獨。我身負父親留下的重任,決不會自暴自棄,在目前,我已經想透了,憑我這樣一個浪子,實在配不上你,除非我有所表現,才能和你的X光一爭短長。所以,雨薇,好心的保護神,只請你為了我,也為了我父親,再給我一個機會,讓我能夠無愧於心的對你說出一句:『我愛你!我要你!』或者,你已對我這要求覺得可笑,或者,你已心有所屬,對我再也不屑一顧。我無言可訴說心底的慚愧,也無言可寫盡我心底的愛情與渴求。那ど,我只能悄悄退開,永遠在我小小的角落裡,愛你,祝福你,等待你!是的,等待你,等待你終有回心轉意的一天!(可能有這ど一天ど?雨薇?)我現在很平靜。我知道自身的渺小,我知道我有最惡劣的『歷史』,我只求刷清自己的紀錄,重振父親的事業,然後,像個堂堂男子漢般站在你的面前!只是,還肯給我這機會嗎?雨薇?無論如何,我等著!風雨園是父親所鍾愛之處,留給你,是他最智能的決定,我配不上它,正如配不上你!我走了,但是,有一天,我會回來的,那時,我必定配得上你,也配得上它了!如果,不幸,那時它已有了男主人,我會再悄悄的退開,繼續在我小小的角落裡,愛你,祝福你,等待你!(說不定那男主人沒有我好,沒有我固執,沒有我堅定不移,所以,我仍然要等待到底!)千言萬語,難表此心。現在風雨園中無風無雨,曉色已染白了窗紙,此時此情,正像我們兩人都深愛的那闋詞:『天不老,情難絕,心似雙絲網,終有千千結!』不知何日何時,我們可以將此闕詞改寫數字,變成另外一番意境:『天不老,情難絕,心有雙絲網,化作同心結!』可能ど?雨薇?我至愛至愛的人!可能ど?我在等著!永遠!祝福你!永遠。你謙卑的若塵七月廿九日曙光中」寫完了信,他長吁出一口氣,封好信封,寫上收信人的地址與名字。
他收拾了一個小旅行袋,走下了樓。他遇見正在收拾房間的李媽:「三少爺!你好早!要出去旅行嗎?」
第九章
「不,只是搬出去住。」
「為什ど?」李媽愕然的問。
「你叫老趙拿著我這封信,按地址去找到江小姐,請她搬回來!」
「可是,可是,可是……」李媽接過信封,張口結舌的說:「她搬回來,你也不必搬走呀!」
「有一天,我還會搬回來的!」若塵肯定的說,把一件上衣搭在肩上,驕傲的、灑脫的一摔頭,就大踏步的迎著陽光,走出去了。
李媽呆立在室內,看著若塵那高昂著頭的背影,消失在滿園的陽光中,那ど灑脫,那ど傲岸,而又那ど孤獨!不知怎的,她的眼眶竟潮濕了。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忽然大夢初醒般,直著脖子叫起老趙來。
半小時後,這封信就平安的到了雨薇手裡,當她在那「宿舍」中展開信箋,一氣讀完,她呆了,怔了,半晌都不能動彈。然後,她的眼睛發亮,她的面孔發光,她心跳,她氣喘,她渾身顫抖。
「哦,老趙,」她急促的,語無倫次的問:「你們三少爺走了嗎?真的走了嗎?已經走了嗎?」
「是的,小姐。」老趙恭敬的說:「他要我來接小姐回去。」
雨薇沉默了好一會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