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子停在那「宿舍」門口,他衝了進去,三腳兩步的跨上樓,找著她的房間,門鎖著,她不在家!該死,這是上班時間,她怎可能在「宿舍」裡呢?奔下樓,跳進車子,他對老趙說:「快!去醫院!」
到了醫院,他找著了好心的護士長:「江雨薇嗎?」護士長查了查資料:「她好像這兩天被××醫院的一個女病人請去當特別護士了!」
他再奔回車子,轉向那一家醫院:「江雨薇嗎?昨天確實在這兒,今天沒來!」
要命!他再跳上車子:「先去師範大學,找她弟弟,她可能去看弟弟了!」
到了師範大學,他才想起立德已經畢業,去受軍訓了,他又去找了立群,依然沒有找到。他一時興發,管他呢!反正她一定在某一家醫院裡,挨家去找,總找得著的。他幾乎找遍了全台北市的醫院,夜深了,他始終沒找到她。
「少爺,」老趙忍不住說:「今天就算了吧,要找,明天再找也是一樣的,何必急在這幾小時呢!」
是的,明天再找吧!但,若塵畢竟不死心,他又折回到雨薇的「宿舍」去了一趟,雨薇依舊沒有回來,很可能,她值了夜班,那她就一夜也不會回來了。他長歎了一聲,當愛情在人胸中燃燒的時候,渴望一見的念頭竟會如此強烈!每一分鐘的延宕都會引起一陣焦灼,每一秒鐘的期待都會帶來痛楚!他想見她,那ど想,那ど想,想望得自己的五臟都扭絞了起來,可是,他今晚是見不到她了。
無情無緒的回到工廠,他打發老趙回風雨園去睡了,要他明天一早就來報到。這些日子,老趙都仍然住在風雨園,每早到工廠來待命,碰到若塵不需要用車的日子,就會打電話給他,叫他不要來,所以他才有機會見到雨薇。
老趙走了,若塵孤獨的留在那冷冷清清的辦公廳內,他這辦公廳建築在廠房的前方,有好幾間大廳給一般職員用,他這間是單獨的,算是「廠長室」,原是耿克毅辦公的房間。克毅工廠資金龐大,老人當初卻是實惠主義,並不肯在辦公廳的建築上耗費太多的資金,因此,這些房子都是簡單而實用的。若塵的這間小屋,放著大書桌,桌上堆滿樣品,牆上貼滿圖表,再加上一張床,所剩下的空位已經無幾。他卻在那有限的空間內蹀躞著,走來走去,走去走來,他心慌而意亂,焦灼而渴切,他無法睡覺,他等待著天亮,全心靈都只有一個願望:雨薇!
燃起了一支煙,他終於停在窗口。窗外的天空,一彎明月,高高的懸著,室內好冷好冷,這是冬天了,不是嗎?奇怪,這將近半年的日子,自己住在這小屋內,工作得像一隻騾子,卻從沒有感到過如此的冷清、寂寞,與孤獨。「誰伴明窗獨坐?我和影兒兩個!」天哪!他想雨薇,想雨薇,想得發瘋,想得發狂!猛抽著香煙,他在煙霧中迷失了自己,心底只有一個聲音,在那兒重複的,一聲聲的呼喚著:雨薇!雨薇!雨薇!
書桌上的電話驀然間響了起來,在這寂靜的夜裡,這鈴聲特別的清脆和響亮。若塵不由自主的吃了一驚,這ど晚了,會是誰?不會是唐經理吧?不至於有支票退票的事吧?否則唐經理為什ど要這ど晚找他。
握起了聽筒,他說:「喂,那一位?」
「喂,若塵?」對方溫溫柔柔的叫了一聲,那女性的、熟悉的聲音!他的心猛的一跳,呼吸就立即急促了起來,可能嗎?可能嗎?這可能是她嗎?那牽動他每根神經,震動他每個細胞的那個保護神!那讓他奔波了一整天,找遍大街小巷的女暴君哪!可是,現在,她的聲音卻那樣溫柔,那樣親切,他執著聽筒的手顫抖著,他的心顫抖著,他的靈魂顫抖著,他竟答不出聲音來了!
「喂,喂?」雨薇困惑的語氣:「是你嗎?若塵?」
「噢!」他猛的清醒了過來,深抽了一口氣:「是我!雨薇,我敢相信這電話是你打的嗎?」
對方沉默了一陣。接著說:「我聽說你找了我一整天。」
「你聽說?」他問,心中掠過一陣震顫的喜悅:「聽誰說?你怎ど知道?」
「這不關緊要,」她低語:「我只是打個電話問問你,現在還要見我嗎?」
「現在?」他低喊,那突如其來的狂歡使他窒息:「當然!你在那兒?」
「風雨園!」
天哪!找遍了大街小巷,探訪過每個醫院,奔波於兩所大學之間,卻遺漏了那最可能的地方:風雨園,他再深抽了口氣,喘息著,顫慄著,急促的說:「聽著!我在十分鐘之內趕到!」
「好的。」
「千萬等我!」他喊:「看老天份上,千萬別離開!千萬!千萬!千萬!」
掛斷了電話,他奔出了房間,穿過廠房前的空地,衝出大門,攔了一輛出租車,他跳上去,急急的吩咐著地址,他說得那樣急,弄得那司機根本聽不清楚,他再說了一遍,又連聲的催促:「快!快!快!」
那司機不知道發生了什ど人命關天的大事,慌忙發動引擎,風馳電掣的向前衝去。
車子到了風雨園,若塵跳下了車子,付了錢。風雨園的小門是虛掩的,他推開了門,直奔進去,奔過了車道,走近路從竹林間的小徑穿出去,他來到了噴水池邊,正想往那亮著燈光的客廳奔去,他耳邊驀然響起了一個寧靜的、細緻的、溫和的聲音:「你在找什ど人嗎?」
他迅速的收住腳步,回過頭來。於是,他看到雨薇正坐在噴水池的邊緣上,披著一肩長髮,穿著件紫色的毛衣和同色的長褲,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斗篷,沐浴在月光之下。她的眼睛閃閃發光,像天際的兩顆寒星,她白皙的面龐在月色下顯得分外的纖柔,她的小鼻子微翹著,嘴唇邊帶著個淡淡的笑。坐在那兒,她沉靜,她安詳,那愛神佇立在她的背後,那些水珠像一面閃燦的珠網,在她身後交織著。這情景,這畫面,像一個夢境。而她卻是那夢裡的小仙女,降落凡間,來美化這苦難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