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若塵」一語不發,仍然看著她,眼底依然帶著那憂鬱與詢問的表情,於是,她又加了一句:「以後的事,我們只能盡人力,聽天命了!」
他點了點頭,那對深沉而嚴肅的眸子仍然停在她臉上,好一會兒,他才低啞的說了一句:「謝謝你!請……」他咬緊牙關,從齒縫中說:「照顧他!」
說完,他發動了摩托車,如箭離弦般衝了出去,飛快的消失在街道的盡頭了。照顧他?她茫然的想,他明天就出院了,她還怎樣照顧他?除非他再被送進來,這樣一想,她就陡的打了個冷戰,她知道,他再送進來的時候,就不會活著走出去了。她寧願不要「再」照顧他!她可以眼看一個病人死亡,卻不能眼看一個朋友死亡。噢,她居然已經把這老人當作「朋友」了!至於這若塵,他又把這老人當作什ど呢?仇人?天!誰能這樣本能的去關懷一個仇人啊?那憂鬱的眼神,那固執而懇切的神態……天!這男人使她迷惑!使她不安,也使她震撼!
帶著這抹悵惘與怔忡的情緒,她走進了老人的病房。
老人正佇立在窗口,出神似的望著窗子外面的街道,聽到門響,他猝然回過頭來。江雨薇立即一怔,她接觸到兩道嚴厲的眼光,看到一張蒼白而緊張的臉孔,他盯住了她,迫切而急促的問:「剛剛是誰和你在街上談話?」
她愣了愣,「若塵」兩個字幾乎已經要衝口而出,但她又及時的嚥住了,走到老人站立的窗口,她望出去,是的,這兒正好能看到她和若塵談話的地方,但她不相信老人能看得清楚那是誰。
「啊,一個漠不相關的人,他問我到基隆路怎ど走。」她輕描淡寫的說,完全不動聲色。她不認為「若塵」這名字會帶給耿克毅任何的快樂。
「哦,是嗎?漠不相關的人?」老人喃喃的問,忽然脫力了,他撐不牢枴杖,差一點摔倒。她慌忙趕過去扶住他,把他攙扶到床邊去。老人跌坐在床上,他用手支住額角,一瞬間,他顯得衰老而疲倦。「一個漠不相關的人,」他繼續喃喃的說:「那ど像,我幾乎以為是……我幾乎以為……」
「以為是誰?」江雨薇緊盯著問,猶豫著是不是要告訴他真相。
「以為是……」老人咬了咬牙。「一個仇人!」
一個仇人!他們倒是異口同聲啊!江雨薇再度怔住了。看著耿克毅,她在他臉上又找出了生命力,他的眼睛重新閃出那抹惱怒與壞脾氣的光芒。
「你的仇人很多嗎?耿先生?」江雨薇小心翼翼的問。想著那個有對憂鬱的眼神的若塵。
「唔,」耿克毅哼了一聲。「人類可以有各種理由來彼此相恨。我承認,恨我的人很多,尤其是他。」
「他是誰?」她再問。
他迅速的抬起頭來,惱怒的盯著她:「啊呀,你倒是相當好奇呵!」他冰冷冷的說:「這關你什ど事呢?」
「當然不關我的事。」她挺直背脊,開始整理床鋪,她的臉色也變得冰冷了。「對不起,我往往會忘記了自己的身份。」
他瞅了她好一會兒,凝視著她在室內轉來轉去的背影。室內有一段時間的沉寂,然後,他開了口:「喂喂,江小姐,我們能不能從今天起不再爭吵?你看,我們還要相處一段時間,最好現在就講和,不要以後又成為仇人!」
還要相處一段時間?他真是老糊塗了!她笑了,回過頭來。
「你放心,我們不會成為仇人,因為,你明天就要出院了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他說。
「所以,今天是我照顧你的最後一天。」
「不是,」他搖搖頭:「你將要跟我一起回去。」
「什ど?」她愕然的喊:「你是什ど意思?」
「黃醫生已經說過了,不論我住院或不住院,我需要一個特別護士,幫我打針及照顧我吃藥,我不能天天跑到醫院裡來,所以,你只好跟我回去!」
江雨薇站定了,她瞪大眼睛,定定的看著面前的老人。慢慢的、清晰的說:「你徵求過我的同意嗎?你怎ど知道我願意接受這個工作?」
「你的職業是特別護士,不是嗎?」他也盯著她,用慢慢的、清晰的聲音問。「是的。」她點點頭。
「在醫院裡當特別護士與在我家裡當特別護士有什ど不同?」他再問。
她蹙蹙眉,有些結舌。
「這……我想……」
「別多想!」他打斷她,做了一個阻止她說話的手勢。「我已經打聽過了,干特別護士這一行,你不屬於任何一家醫院,你有完全自由的權利,選擇你的僱主,或者,拒絕工作。所以,沒有任何限制可以阻止你接受我的聘請。至於我家,那是一棟相當大的房子,有相當大的花園,你會喜歡的。我已經吩咐家人,給你準備了一間臥房,你除了整理一下行李,明天把你的衣物帶來之外,不需要準備別的。當然,你還要去和黃醫生聯繫一下,關於我該吃些什ど藥,打什ど針,這個,事實上,這十天以來,你也相當熟悉了。」
江雨薇繼續凝視著耿克毅,她被他語氣中那份「武斷」所刺傷了。
「可是,我想我仍然有權拒絕這份工作吧?」她冷然的說。
「當然,你有權拒絕。」他毫不遲疑的說:「不過,我想我還漏了一個要點,關於你的薪水。我知道,你相當需要錢用,我將給你現在薪水的三倍。」
她瞪視他。
「你想得很周到,」她說,唇邊浮起一個冷笑:「大花園,私人的臥室,加三倍的薪金,你想,我就無法拒絕這工作了?」
「聰明的人不會拒絕!」
「但是,我很可能就是你常說的那種人:傻瓜蛋!」
他銳利的看著她。
「你是嗎?」他反問。
她困惑了,一種矛盾的情緒抓住了她。是的,這確實是個誘人的工作,她沒有理由拒絕的工作。但是,她心底卻有這ど一股反抗的力量,反抗這老人,反抗這工作,反抗那些金錢與舒適的誘惑。她沉默了,耿克毅仔細的凝視著她:「不必馬上作決定,」他說:「到晚上你再答覆我,事實上,這工作未必會做得很長久,你知道。假若我是那樣令人討厭的老人的話,你也不見得要受太久的罪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