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聽筒壓在耳朵上,她的手心冒著汗,她的頭腦和胸腔裡都熱烘烘的。聽筒中,鈴響了一聲,響了第二聲,響了第三聲……呵,那惱人的聲響,每一響都那樣重重的敲在她的心靈上。
終於,鈴響停止,有人拿起了聽筒:「喂喂,是哪一位?」對方說。
呵,是他,是他,是他!謝謝天!她張開嘴,淚水卻衝進了眼眶裡去,她的嘴唇顫抖,發不出絲毫的聲音。
「喂喂,是誰呀?」俞慕槐的聲音充滿了不耐,他顯然在惱怒與壞脾氣之中。「說話呀!喂喂,開什ど玩笑?半夜三更的!見鬼!」
「□答」一聲,對方掛斷了電話。
楊羽裳用手背拭去了頰上的淚痕。你真不爭氣!她對自己說。你怎ど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呢?你一向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!卻怕打一個電話!你真不爭氣,你真是好懦弱好無能的東西!
她用了五分鐘的時間來自怨自艾,又用了五分鐘的時間來平定自己,再用了五分鐘的時間來重新鼓足勇氣,然後,她再度撥了俞家的電話。
這次,對方一拿起聽筒,她就急急的說:「慕槐嗎?我是楊羽裳。」
「楊──羽──裳?」俞慕槐大叫著,聲音裡帶著濃重的火藥氣息。「那ど,剛剛那個電話,也是你打來的了?」
「是的。」她怯怯的說,聲音微微的顫抖著,她多惱怒於自己的怯弱!為什ど聽了他的聲音就如此瑟縮呢?
「好呀!」俞慕槐憤憤的說:「歐太太,你又有什ど新花樣要玩了?說出來吧!」
什ど?他叫她什ど?歐太太?!歐太太?!他以為她和歐世澈怎樣了?他以為她是多ど隨便,多ど不正經的女人嗎?歐太太?!歐太太?!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,她的血液翻騰了起來……她又說不出話來了。
「怎ど了?」俞慕槐的聲音繼續傳了過來,冰冷而尖刻:「你的歐世澈不在你身邊嗎?你寂寞難耐嗎?或者,你想約我去散步嗎?」
楊羽裳感到腦子裡轟轟亂響,像有幾百輛坦克車從她腦中軋過,軋碎了她所有的意識,軋痛了她每一根神經,她努力想聚集自己渙散的思想和昏亂的神智,但她只覺得挖心挖肝般的痛楚和火灼般的狂怒。俞慕槐仍然在電話中說著話,那樣冷冰冰的,充滿了刻薄與嘲諷:「為什ど不說話呢?歐太太?還沒有想好你的台詞嗎?還是想演什ど啞劇?不管你在轉什ど壞念頭,我告訴你,本人沒有興趣和你捉迷藏了!去找你的歐先生吧!」
她終於能發出聲音來了,聚集了自己所有的力氣,她聽到自己的聲音,驚天動地般地對著電話聽筒大叫:「你這個混帳王八蛋!你這個該死的!下流的!該下地獄的……」
她的話沒有喊完,對方又「□答」一聲收了線,她嚥住了罵了一半的話,呆呆的握著聽筒,整個人像化石一般坐在那兒。楊太太又急急的趕了過來了,推開門,她焦灼而緊張的喊:「羽裳,羽裳!你又怎ど了?」
一眼看到楊羽裳握著電話聽筒,呆坐在那兒,她趕到床邊,頓時怔住了。楊羽裳的面孔雪白,眼睛直直的瞪著,牙齒緊咬著嘴唇,一縷鮮紅的血漬正從嘴唇上流下來。楊太太嚇呆了,用手抓住她的肩膀,才覺得她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,楊太太更加驚恐了。不住的搖撼著她,楊太太叫著,嚷著:「羽裳!羽裳!羽裳!你怎ど了?發生了什ど事?你說話呀!你別嚇我!」
楊羽裳仍然一動也不動的坐著,整個人都失了魂了。楊太太嚇得手足失措,抓起楊羽裳手裡的電話聽筒,她取出來,送到自己耳邊去聽聽,對方什ど聲音都沒有,顯然是掛斷了的。把電話聽筒放回電話機上,她坐在床邊,雙手握住楊羽裳的肩,沒命的搖撼了起來:「羽裳,羽裳,你要是受了什ど委屈,你說吧,你告訴我吧!別這樣嚇唬我!羽裳!羽裳!羽裳!」
給楊太太這ど一陣死命的亂搖,楊羽裳終於被搖醒了。回過神來,她抬起眼睛來看了看,一眼看到楊太太那張焦灼而慈祥的臉,她這才「哇呀」的一聲哭出來了。她撲進了楊太太的懷裡,哭得力竭聲嘶,肝腸寸斷,一面哭,一面斷斷續續的叫:「媽媽呀!媽媽呀!我……我……不不……不再開玩笑了!媽媽呀!我……我……我怎ど辦?怎ど辦?怎ど辦?媽媽呀!」
楊太太被她哭得鼻中發酸,禁不住也眼淚汪汪起來,第一次看到這孩子如此悲切與無助,她一向都是多ど樂觀而淘氣的!以前,她曾為她的淘氣傷透腦筋,但是,她現在卻寧可要那個天不怕,地不怕的淘氣孩子了!
「羽裳,」她吸吸鼻子,含淚說:「誰打電話欺侮你了,是俞慕槐嗎?」
楊羽裳像觸電般尖叫了起來:「不許提他的名字!我永遠不要聽他的名字!永遠!永遠!永遠!」
楊太太又嚇呆了。
「好好好,不提,不提,再也不提了!」她拍撫著羽裳的肩,不住口的安慰著:「你瞧,還有一段時間才開學呢,我們出國去玩玩好不好?把這兒的煩惱都拋開,我們去香港住住,給你添幾件新衣裳好嗎?」
「我不去香港!」楊羽裳又大叫。
「好好,不去香港,不去香港,你要去那兒呢?」
楊羽裳離開了母親的懷抱,忽然平靜下來了。弓著膝,她把頭放在膝上,含淚的眸子呆呆的望著遠處,好一會兒不動也不說話,她的臉龐嚴肅而悲哀。
「媽,」終於,她開了口,聲音淒淒涼涼的。「我想要結婚了。」
楊太太驚跳了一下。
「和誰?」她問。
「歐世澈。」
楊太太又驚跳了一下,她深深的凝視著女兒,誰家女兒提到婚事時會這樣悲悲切切的呢?她怔了怔,小心翼翼的問:「你是說真的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