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的,我不等。」
「你卑鄙!你下流!你混帳!」她大罵著,憤怒的喊著:「你的愛情裡沒有犧牲!只有自私!我不稀罕你!我也不要你等我,我們走著瞧吧!」
「砰」的一聲,她衝出房間,重重的帶上房門,走了。
於是,她開始了水銀燈下的生活。她的照片成為大雜誌的封面,她出席各種社交活動,她上電視、她唱歌、她表演、她參加話劇的演出,不到三個月,她已經紅了,紅透了半邊天。
她身邊圍繞著男士們,她幾乎不去上課了,以前包圍在她身邊的男同學,像宋中堯等人,早已不在她的眼睛裡。她的生活是忙碌的、緊張的、刺激的、多采多姿的。她學會了化妝,她懂得如何打扮自己,她是更美、更活躍、更迷人、也更出名了。
然後,一天深夜,她在片場拍完了一場戲,正要收工回家,魏德凱忽然出現了。
「我要和你談談。」他說,眼睛裡佈滿了紅絲,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。
「你喝了酒?」她驚奇的問。
「是的,我想我有點醉,這可以增添我的勇氣,對你說幾句心裡的話!」
「要說就快說吧,還有人等著要請我吃消夜!」她說,不耐的。
「你打發他們走,我們散散步。」
「不行,會得罪人。」
「那麼,好,我就在這兒說吧!」他喘了口氣,臉上的肌肉被痛苦所扭曲了。「我來告訴你,我要你,我愛你,我離不開你!擺脫這所有的雜務吧,嫁給我!跟我走!好嗎?」
「你醉了。」她冷冷的說。
「沒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地步!」他說,抓住她的手腕,他的眼睛迫切的盯著她,聲音顫抖:「跟我走!我求你,因為沒有別人比我更愛你,更瞭解你!」
「哈!」她嗤之以鼻。「別自作聰明了!你從來就沒有瞭解過我!告訴你吧,我不會跟你走,也不會嫁你。」她垂下了眼瞼,一時間,她有些兒難過了,她看出眼前這男人,是如何在一份痛苦的感情中掙扎著,而畢竟,他們曾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。歎了口氣,她的聲音柔和了:「我抱歉,德凱。你也看得出來,現在的局面都不同了,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沈盈盈了,也不再是你的風鈴小姐。放掉我,回美國去吧,你會找到比我更適合你的女人,能跟你一起建立一個小天地的女人!」
「那個女人就是你!」他魯莽的說,眼眶濕潤。「你一定要跟我走,盈盈,我求你。我這一生從沒有求過人,可是,現在,我求你。我已經把男性的自尊全體拋開了。嫁我吧!盈盈,你會發現我那個天地雖小,卻不失為溫暖安寧的所在。我將保護你、愛護你,給你一個小小的安樂窩。盈盈,來吧!跟我在一起!」
他一連串急促而迅速的說著,帶著那樣強烈的渴望和祈求。他那潮濕的眼睛又顯出那份孩子氣的任性和固執,痛苦和悲哀。這絞痛了沈盈盈的心臟。但是,望著那片場中的道具,和那仍然懸掛著的水銀燈,她知道自己是永不會放棄目前這份生活的。她已經深陷下去,不能也不願退出了。他那「小天地」對她的誘惑力已變得那樣渺小,再也無法吸引她了。
「原諒我,」她低低的說:「我不能跟你走。」
「但是,你說過,你將跟我上刀山,跟我下地獄,跟我進天堂!」
「是的,我說過,」她痛苦而忍心的說:「但那時我不知自己在說什麼,我想,我對你的感情,只是一時的迷惑,我還太年輕。」
他瞪著她,臉色可怕的蒼白了起來。她這幾句話擊倒了他,他的眼睛裡冒著火,他的嘴唇發青,他的聲音發抖:「那麼,你是連那段感情也否決了?」
「我抱歉,德凱。」她低下了頭,畏怯的看著地面,囁嚅的說:「你放了我吧,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。」
他沉默了片刻,呼吸沉重的鼓動著空氣。終於,他點點頭,語無倫次的說:「好,好,可以。我懂了,我總算明白了。沒什麼,我不會再來麻煩你了。事實上,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,只怪我不自量力。好,好,我們就這樣分手吧!你去聽你的掌聲,我去聽我的──風鈴。哈哈!」他忽然笑了起來,笑得淒楚,笑得愴惻。「風鈴!」他盯著她:「你可曾聽過鈴聲的叮噹嗎?」
推開她,他仰天大笑。「哈哈哈!哈哈哈!」
用力的掉轉頭,他走了。她含著淚,卻忍心的看著他的背影,一面笑著,一面蹌踉的、孤獨的隱進那濃濃的夜霧裡。
這就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,沒多久,她聽說他回美國去了,從此就失去了他的消息。
七
多少年過去了?五年?不,六年了。在這六年中,世界已有了多少不同的變化。她如願以償的成功了,躍登為最紅的女演員,拿最高的片酬,過最豪華的生活,聽最多的掌聲。
但是,一年年的過去,她卻逐漸的感到一份難言的空虛和寥落,她開始懷念起那風鈴聲的叮噹了。多少個午夜和清晨,她在揉和著淚的夢中驚醒,渴望著聽一聽那風鈴的叮噹。從塵封的舊箱籠中,翻出了那已變色的風鈴,她懸掛起來,鈴聲依然清脆,她卻在鈴聲裡默默的哭泣,只為了她再也拼不攏那夢的碎片了。
不知從何時開始,她作了一支曲子《風鈴》,這成為她最愛唱的一支歌,她唱著,唱著,唱著,往往唱得遺忘了自己──她看到一個懵懂的女孩,怎樣在迷亂的摸索著她的未來。
成長,你要對它付出何等巨大的代價!
今夕何夕?今夕何夕?
那是真的麼?再聽到那人的聲音,再聽到他低聲的呼喚。
那是真的麼?可能麼?故事會有一個歡樂的結局,她不敢想。
可能麼?可能麼?今夕何夕?
她用手托著下巴,忘了卸裝,也忘了換衣服,只是對著鏡子癡癡的出著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