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嗨,我想……我想……」倪冠群終於開了口,但是,想什麼呢?難道現在還要告訴她,這所有的事件都是誤會?不,他眩惑的看著那溫柔姣好的臉龐,他知道他永不會說出來了,永遠不會!
筱藍嗤的一聲,輕輕笑了。接過他一直握在手裡的玫瑰花,她低聲說:「你想什麼?進來吧,我要把這束花插起來。」
他跟著她走進了室內。她悄無聲息的走開,插了一瓶黃玫瑰。把花瓶放在客廳的小几上,她垂著睫毛,半含著笑,半含著羞,她輕聲的說:「你怎麼想起送玫瑰花給我的絕招?你又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黃玫瑰?」
他訕訕的笑著,紅了臉,不由自主的垂下了頭。於是,她又問:「從什麼時候開始起,你注意到我的呢?」
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?他怎能告訴她,在一個多月前那個晚上,他第一次和朋友們踏進舞廳,在那燈紅酒綠的環境下,竟會迷惑於那紅舞女的奪人的艷麗?而今,面對著筱藍那清澈的眸子,那真摯的眼光,那充滿了靈性和柔情的注視,他變得多渺小,多寒傖,多幼稚!他幾乎懊惱於自己竟有過追求那舞女的念頭,但是,假若當初沒有那念頭,他又怎會邂逅了筱藍?
他抬起眼睛,看了看筱藍,臉更紅了。囁嚅著,他含混的,低聲的說:「你又何必問呢?或者,是從天地混沌初開的時候起,我就注意到你了。」
她果然不再追問,只是那樣靜靜的微笑著,用深情款款的眸子,深深的注視著他。
桌上那瓶黃玫瑰在笑著,綻放了一屋子的幽香。
第二天,張老頭坐在他的花店裡,看著倪冠群推門進來。
「嗨,老闆!」倪冠群招呼著,有點兒訕訕的。
「是的。」張老頭注視著他。
「還記得我吧?」倪冠群有些不安的微笑著,卻掩飾不住眉梢眼底的一份喜悅之情。
「當然,你曾責備我把玫瑰花送錯了。」
「哈!」倪冠群笑了。「我只是來告訴你,你從沒有送錯玫瑰花,從沒有!」「哦,」張老頭也笑了。「我知道我從沒有送錯過,我一直都知道。」
倪冠群瞪視著張老頭,一時間,他有些疑惑,不知這慧黠的老頭兒是不是一開始就動了手腳,但那老頭兒臉上絲毫不露聲色。他不想再去探究那謎底了,那並不重要,重要的,是玫瑰花都到了它們該到的地方。
他離開了馨馨花莊,在隔壁巷子裡,正有人在等待著他。
張老頭目送他出去。從櫃檯裡走出來,他拿起了澆花壺,開始一面哼著歌兒,一面給那些花兒澆著水。澆完了,他停在那一大盆黃玫瑰的前面,深深的一頷首。
一九七一年一月四日
後記
「給竹風的故事集」在我心中已醞釀多年,我一直希望用某種方式,使一個個獨立的故事,能彼此聯繫在一起,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。因此,在若干年前,我曾寫了《六個夢》,而今,我又寫了「給竹風的故事集」。
和《六個夢》一樣,「給竹風的故事集」每篇都有相同的風格,和類似的主題。而且,每個故事,都有個完美的結局。
許多讀者曾建議我:「別再寫那些讓人流淚的東西,請給你書中的人物,安排一個較好的結局。」我想,我大約受了這些讀者的影響,這本集子中,沒有什麼特別悲慘的故事。但願它們能使讀者們獲得一剎那的心境和平,一剎那的溫柔寧靜,我願已足。
別問「竹風」是誰?那只是個故事中的人物。往往,就連「說故事者」,也是「故事中」的人物。本來嗎,誰不是故事中的人物呢?
多年來的寫作生涯,我雖磨練又磨練,學習又學習,仍然自知淺陋。每出一本書,就增加一份汗顏與惶恐。因此,在這兒,我要重申一句以前說過的話;願前輩們有以教我,願讀者們多所包涵。
瓊瑤
一九七一年一月十四日於台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