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會照顧她吃飯!」費雲帆笑著說:「別等我們了!你女兒急著要學吉他呢!」「怎麼說是風就是雨的?」母親喊著:「雲帆,你也跟著這瘋丫頭發瘋嗎?」「人生難得幾回瘋,不瘋又何待?」費雲帆胡亂的喊了一聲,拉住我:「走吧!瘋丫頭!」
我和他迅速的跑出了玻璃門,又衝出了大門,我甚至沒有再看楚濂一眼。到了大門外邊,費雲帆打開了門外一輛紅色小跑車的車門,說:「上去吧!」我愕然的看看那輛車子,愣愣的說:
「這是你的車嗎?我不知道你有車子!」
「你對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。」他笑笑說,幫我關好車門。
我呆呆的坐著,想著楚濂,楚濂和我那美麗的姐姐。我的鼻子酸酸的,心頭澀澀的,神志昏昏的。費雲帆上了車,他沒有立即發動車子,默默的望了我一會兒,他丟過來一條乾淨的手帕。「擦擦你的眼睛!」他說。
我接過手帕,擦去睫毛上那不爭氣的淚珠。
「對不起,」我囁嚅的說:「請原諒我。」
「不用說這種話,」他的聲音好溫柔好溫柔。「我都瞭解。」
「我們是一起長大的,」我喃喃的解釋,喉頭帶著一絲哽塞。「我從小就知道,他和綠萍是最合適的一對。綠萍,她那麼美,那麼優異,那麼出色,事實上,我從沒想過我要和她競爭什麼。真的。」我不由自主的說著,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些。他把他的大手壓在我的手上。「不要再說了!」他粗聲說:「我們買吉他去!我打賭在三個月內教會你!」他發動了汽車。
車子向前衝去,我仍然呆呆的坐著,望著前面的路面,想著楚濂和綠萍,楚濂和綠萍!是的,有一個女孩名叫「失意」,她心中有無數秘密,只因為這世上難逢知己,她就必須尋尋又覓覓……費雲帆轉過頭來看看我。他用一隻手熟練的扶著方向盤,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了香煙。
「喂,小姐,」他一本正經的說:「我可以抽支煙嗎?」
我想起在陽台上的那個晚上,愣了愣,就突然忍不住笑了。我真不相信,這才是我和他第二次見面,我們似乎已經很熟很熟了。拿過他的香煙盒來,我抽出一支煙,塞進他嘴裡,再代他打燃打火機。他燃著了煙,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,透過煙霧,他望望我,含糊的說:
「笑吧,紫菱,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美!」
第五章
我和費雲帆買了一個吉他,錢是他付的,他堅持要送我一樣東西。他在樂器店試了很久的音,又彈了一曲美國的名歌,那吉他的聲音琮琮,從他指端流瀉出的音浪如水擊石,如雨敲窗,說不出來有多動人。但是,他仍然搖搖頭,不太滿意的說:「只能勉強用用,反正你是初學,將來我把我那支吉他帶給你用,那個的聲音才好呢!」
「我聽起來每個吉他都差不多。」我老實的說。
「等你學會了就不同了,首先你就要學習分辨吉他的音色與音質。」「你從什麼地方學會的吉他?」我問。
他笑笑,沒說話。買完吉他,他開車帶我到中山北路的一家餐廳裡,我沒注意那餐廳的名字,只注意到那餐廳的設計,那餐廳像一條船,纜繩,漁網,和油燈把它佈置得如詩如夢,牆是用粗大的原木釘成的,上面插著火炬,掛著鐵錨,充滿了某種原始的、野性的氣息。而在原始與野性以外,由於那柔和的燈光,那朦朧的氣氛,和唱機中播的一支「雨點正打在我頭上」的英文歌,把那餐廳的空氣渲染得像個夢境。我四面環顧,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氣,說:「我從不知道台北有這樣的餐廳。」
「這家是新開的。」他笑笑說。
有個經理模樣的人,走來對費雲帆低語了幾句什麼,就退開了。然後,侍者走了過來,恭敬而熟稔的和費雲帆打招呼,顯然,他是這兒的常客。費雲帆看看我:
「願意嘗試喝一點酒嗎?為了慶祝你的勝利。」
「我的勝利?」我迷惑的問,心裡仍然擺脫不開楚濂和綠萍的影子,這句話對我像是一個諷刺。
「瞧!你不是剛獲得不考大學的權利嗎?」
真的。我微笑了,他對侍者低聲吩咐了幾句,然後,又看著我:「這兒是西餐,吃得來嗎?」
我點頭。「要吃什麼?」我點了一客「黑胡椒牛排」,他點了魚和沙拉。侍者走開了。我不住的東張西望,費雲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,半晌,他才問:「喜歡這兒嗎?」「是的,」我直視他。「你一定常來。」
他點點頭,笑笑。輕描淡寫的說:
「因為我是這兒的老闆。」
我驚跳,瞪著他。「怎的?」他笑著問:「很希奇嗎?」
我不信任的張大了眼睛。他對我微笑,聳了聳肩:
「像你說的,我不是龍,也不是鳳,我只是個平凡的商人。」
「我——我真不相信,」我訥訥的說:「我以為——你是剛從歐洲回來的。」「我確實剛從歐洲回來,就為了這家餐館,」他說,「我在羅馬也有一家餐廳,在舊金山還有一間。」
「噢,」我重新打量他,像看一個怪物。「我真沒有辦法把你和餐廳聯想在一起。」「這破壞了你對我的估價嗎?」他銳利的望著我。
我在他的眼光下無法遁形,我也不想遁形。
「是的,」我老實說:「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藝術家,或音樂家。」他又微笑了。「藝術家和音樂家就比餐館老闆來得清高嗎?」他問。盯著我。「我——」我困惑的說: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你不知道,但是,你確實以為如此。」他點穿了我。靠進椅子裡,燃起了一支煙,他的臉在煙霧下顯得模糊,但那對眼光卻依然清亮。「等你再長大一點,等你再經過一段人生,你就會發現,一個藝術家的價值與一個餐館老闆的價值並沒有多大的分別。藝術家在賣畫的時候,他也只是個商人而已。人的清高與否,不在乎他的職業,而在於他的思想和情操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