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一簾幽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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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 頁

 

  楚濂一下子把頭從被單裡抬了起來,他緊盯著綠萍,那樣嚴肅,那樣鄭重的說:「你在我心目中永遠完美!你是個最精緻的水晶藝術品,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,都放射著光華。」他停了停,用手撫摸她那披散在枕上的長髮。「答應我,綠萍,等你一出院,我們就結婚!」綠萍沉默了,只是用那對大眼睛淚汪汪的看著他。

  「好嗎?綠萍?」他迫切的問:「答應我!讓我來照顧你!讓我來愛護你!好嗎?綠萍?」

  綠萍長長歎息。「我曾經想出國,」她輕聲的說:「我曾經想拿碩士、博士,而爭取更大的榮譽。但是,現在,我什麼夢想都沒有了……」她輕聲飲泣。「我所有所有的夢想,在這一刻,都只化成了一個;那就是——如何只靠一條腿,去做個好妻子!你的好妻子,楚濂。」楚濂跪在那兒,有好半天,他一句話都不說,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綠萍。然後,他撲過去,他的頭慢慢的俯向她,他的嘴唇接觸到了她的。不知何時,淚水已經爬滿了我一臉,不知何時,我手裡那玫瑰花梗上的刺已刺進我的手指,不知何時,我那身邊的門已悄然滑開……我正毫無掩蔽的暴露在門口。

  我想退走,我想無聲無息的退走。但是,來不及了,我的移動聲驚動了他們,楚濂抬起頭來,綠萍也轉過眼光來,他們同時發現了我。無法再逃避這個場面,無法再裝作我什麼都沒看見,我只能走了進去,腳像踩在一堆堆的棉絮裡,那樣不能著力,那樣虛浮,那樣輕飄,我必須努力穩定自己的步伐,像挨了幾千年,才挨到綠萍的床邊。我把玫瑰花放在床頭櫃上,俯下身來,我把我那遍是淚痕的臉頰熨貼在綠萍的臉上,在她耳邊,輕聲耳語了一句:「我沒騙你吧?姐姐?」

  抬起頭來,我直視著楚濂,運用了我最大的忍耐力,我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,我說:

  「歡迎你做我的姐夫,楚濂。」

  楚濂的面色如紙,他眼底掠過了一抹痛楚的光芒,這抹痛楚立即傳染到我身上,絞痛了我的五臟六腑。我知道無法再逗留下去,否則,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。我重重的一摔頭,用衣袖抹去了頰上的淚痕,我很快的說:

  「剛好我給你們送了玫瑰花來,我高興——我是第一個祝福你們的人!」掉轉身子,我走出了病房,闔上了那扇門。我立即奔出走廊,衝過候診室,父親一下子攔住了我。

  「紫菱?」他驚異的喊。「你什麼時候來的?」

  「爸爸!」我叫著說:「他們剛剛完成了訂婚儀式!」

  父親瞪視著我,我掙脫了他,奔出了醫院。

  第十一章

  好幾天過去了。晚上,我獨自坐在我的臥室內,對著窗上的珠簾,抱著我的吉他,一遍又一遍的彈著我那支「一簾幽夢」。室內好靜好靜,父親母親都在醫院裡。楚濂三天前就出了院,現在一定也在醫院裡陪綠萍。整棟房子剩下了我和阿秀,阿秀可能在樓下她自己的屋裡。反正,整座房子都籠罩在一片寂靜裡。

  我的吉他聲爭爭琮琮的響著,響一陣,又停一陣,側著耳朵,我可以聽到窗外的風聲,簌簌瑟瑟。昨晚下過雨,今晨我到花園裡看過,苔青草潤,落花遍地。「昨夜雨疏風動,今宵落花成塚,春來春去俱無蹤,徒留一簾幽夢!」哦,徒留一簾幽夢!僅僅是「徒留一簾幽夢」而已!我望著珠簾,聽著風聲,面對著一燈熒然,心中是一片茫然,一片迷惘,一片深深切切的悲愁。啊,什麼是人生?什麼是命運?是誰在冥冥中主宰著天地萬物?把吉他放在桌上,我開始沉思。事實上,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,因為我腦子裡是一片空白。但,我就那樣坐著,不知道坐了多久。近來,這種獨坐沉思的情況幾乎變成了我的日常生活,我能一坐就是一整天,一坐就是一整夜。我已不再哭泣,不再流淚,我只是思想,雖然我什麼都想不透。

  我坐著,很久很久,直到門鈴聲突然響了起來。我側耳傾聽,大約是母親或父親回來了,我仍然寂坐不動,然後,我聽到有腳步聲走上樓,再徑直走向我的房門口,我站起身子,背靠著書桌,面對著房門。

  有人敲門,輕輕的幾響。

  「進來吧,」我說:「門沒有鎖。」

  門開了,我渾身一震,竟然是楚濂!

  他走了進來,把房門在身後闔攏,然後,他靠在門上,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。我僵了,呆了,靠在書桌上,我也一動也不動的看著他。我們相對注視,隔了那麼遠的一段距離,但是,我們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,彼此的心跳。我的眼睛張得很大很大,在心臟的狂跳之下,我知道我一定面無人色。他的眼睛黑而深沉,他的胸腔在劇烈的起伏。他整個人像是膠著在那門上,只是站著,只是望著我。但是,逐漸的,一種深刻的痛楚來到了他的眼睛中,遍佈在他的面龐上。當他用這種痛楚的眼光凝視著我時,我覺得顫抖從我的腳下往上爬,迅速的延伸到我的四肢。淚浪一下子就湧進我的眼眶,他整個人都變成了水霧中模糊浮動的影子。

  於是,他對我衝了過來,什麼話都沒有說,他跪了下去,跪在我的腳前,他用手抱住了我的腿,把面頰埋進我的裙褶裡。淚水沿著我的面頰,滴落在他那濃厚的黑髮上,我抖索著,感到他那溫熱的淚水,濡濕了我的裙子。

  「紫菱,哦,紫菱!」他終於叫了出來。

  我用手抱著他的頭,一任淚水奔流,我輕聲抽噎,什麼話都說不出來。「紫菱,」他仍然埋著頭,避免看我,用帶淚的聲音低訴著:「有一個水晶玻璃的藝術品,完整,美麗。我卻不小心把它打破了,弄壞了。於是,我只好把它買下來!我只好!這是唯一我能做的事!」他的聲音那樣淒楚,痛苦,而無助。於是,我也抖索著跪下來了,我用手捧著他的頭,讓他面對著我,我們相對跪著,淚眼相看,只是無語凝噎。好半天,我吸了吸鼻子,對他慢慢的搖了搖頭。「不要解釋,楚濂,用不著解釋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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