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隨你叫我什麼,」他又微笑起來,他的笑容溫暖而和煦:「但是,我該叫你什麼?汪家的失意嗎?」
我笑了。「不,我另有名字,汪紫菱,紫色的菱花,我準是出生在菱角花開的季節。」「紫菱,這名字叫起來滿好聽,」他注視我。「現在,你能拋開你的失意,和我進到屋子裡去嗎?如果再不進去,你的鼻子要凍紅了。」我又笑了。「你很有趣,」我說:「費——見鬼!我不願把你看作長輩,你一點長輩樣子都沒有!」
「但是,我也不同意你叫我『費見鬼』!」他一本正經的說。
我大笑了,把那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拂了拂,我高興的說:「我們進去吧!費雲帆!」
他聳聳肩,對我這連名帶姓的稱呼似乎並無反感,他看來親切而愉快,成熟而灑脫,頗給人一種安全信賴的感覺。因此,當我跨進那玻璃門的時候,我又悄悄的說了句內心深處的話:「告訴你一個秘密,我自己並不在乎沒考上大學,我只是受不了別人的『在乎』而已。」
他笑笑。「我早就知道了。」他說。
我們走了進去,正好那美而廉的侍者在到處找尋我的碟子和湯碗,我指示了他。如我所料,客廳裡的景像已經變了,餐桌早已撤除,房間就陡然顯得空曠了許多。長一輩的客人已經告辭了好幾位,現在只剩下楚伯伯、楚伯母、費雲舟、何阿姨等人。而楚濂、陶劍波等年輕的一代都擠在室內,又唱又鬧。陶劍波在彈吉他,楚濂和綠萍在表演探戈,他們兩人的舞步都優美而純熟,再加上兩人都出色的漂亮,在客廳那柔和的燈光下,他們像一對金童玉女。我注意到母親的眼睛發亮的看著他們,就猛覺得心頭痙攣了一下,渾身不由自主的一顫。費雲帆沒有忽略我的顫動,他回頭望著我:
「怎麼了?你?」「恐怕在外面吹了冷風,不能適應裡面的熱空氣。」我說,看著楚濂和綠萍。「看我姐姐!」我又說:「因為她名叫綠萍,所以她喜歡穿綠色的衣服,她不是非常非常美麗嗎?」
真的,綠萍穿著一件翠綠色軟綢質料的媚嬉裝,長裙曳地,飄然若仙。她披垂著一肩長髮,配合著楚濂的動作,旋轉,前傾,後仰,每一個動作都是美的韻律。她的面孔發紅,目光如醉,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光芒。楚濂呢?他顯然陶醉在那音樂裡,陶醉在那舞步裡,或者,是陶醉在綠萍的美色裡。他的臉煥發著光采。費雲帆對綠萍仔細的看了一會兒。
「是的,你的姐姐很美麗!」
「確實是汪家的驕傲吧?」
「確實。」他看著我。「可是,你可能是汪家的靈魂呢!」
「怎麼講?」我一愣。「你生動,坦白,自然,俏皮,敏銳,而風趣。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,紫菱。」我怔了好長一段時間,呆呆的看著他。
「謝謝你,費雲帆,」我終於說:「你的讚美很直接,但是,我不能不承認,我很喜歡聽。」
他微笑著,似乎還想說什麼。但是,父親和費雲舟大踏步的向我們走來了。費雲舟叔叔立刻說:
「雲帆,你到什麼地方去了?我在到處找你。」
「我嗎?」費雲帆笑著:「我在窗外撿到一個『失意』。」
我瞪了他一眼,這算什麼回答?!父親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肩,笑著看看我,再看看費雲帆。
「你和費叔叔談得愉快嗎?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在歐洲的那些趣事?和他的女朋友們?」
我驚奇的看著費雲帆,我根本不知道他剛從歐洲回來,我也不知道他的什麼女朋友!我們的談話被母親的一聲驚呼打斷了,她快步的向我走來,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:
「啊呀,紫菱,你就不能穿整齊一點兒嗎?瞧你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!整個晚上跑到那裡去了?快,過來和楚伯母何阿姨打招呼,你越大越沒規矩,連禮貌都不懂了嗎?這位小費叔叔,你見過了吧?」我再對那位「小費叔叔」投去一瞥,就被母親拉到楚伯母面前去了。楚伯母高貴斯文,她對我溫和的笑著,輕聲說:
「為什麼不去和他們跳舞呢?」
「因為我必須先來和你們『打招呼』。」我說。
楚伯母「噗哧」一笑,對母親說:
「舜涓,你這個小女兒的脾氣越來越像展鵬了。」
展鵬是父親的名字,據說,年輕時,他和母親、楚伯母等都一塊兒玩過,我一直奇怪,父親為什麼娶了母親而沒有娶楚伯母,或者,因為他沒追上,楚伯伯是個漂亮的男人!
「還說呢!」母親埋怨的說:「展鵬什麼事都慣著她,考不上大學……」天哪!我翻翻白眼,真想找地方逃走。機會來了。楚濂一下子捲到了我的面前,不由分說的拉住了我,大聲的、愉快的、爽朗的叫著:「你躲到什麼地方去了?紫菱?快來跳舞!我要看看你的舞步進步了沒有!」我被他拉進了客廳的中央,我這才發現,陶劍波已經拋下了他的吉他,在和綠萍跳舞。唱機裡播出的是一張「阿哥哥」,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在跳。音樂瘋狂的響著,人們瘋狂的跳著。這輕快的、活潑的空氣立刻鼓舞了我,我開始放開性子跳了起來。楚濂對我鼓勵的一笑,說:
「我要把『落榜』的陰影從你身上連根拔去!紫菱,活潑起來吧!像我所熟悉的那個小野丫頭!」
我忽然覺得眼眶濕潤。楚濂,他那年輕、漂亮的臉龐在我眼前晃動,那烏黑晶亮的眼睛,那健康的、褐色的皮膚,那神采飛揚的眉毛……我依稀又回到了小時候,小時候,我,綠萍,楚濂,楚漪整天在一塊兒玩,在一塊兒瘋,綠萍總是文文靜靜的,我總是瘋瘋癲癲的,於是,楚濂叫綠萍作「小公主」,叫我作「野丫頭」。一晃眼間,我們都大了,綠萍已經大學畢業,楚漪也念了大學三年級,楚濂呢,早已受過預備軍官訓練,現在是某著名建築公司的工程師了。時間消逝得多快!這些兒時的伴侶裡只有我最沒出息,但是,楚濂望著我的眼睛多麼閃亮呵!只是,這光芒也為綠萍而放射,不是嗎?好一陣瘋狂的舞動。然後,音樂變了,一支慢的華爾滋。楚濂沒有放開我,他把我擁進了懷裡,凝視著我,他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