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頭看他,對著他嘻笑。
「你看我不是騎得好好的嗎?」
「你生來就是個冒險家!」他叫著:「現在,不許亂來,你給我規規矩矩的騎一段!」
哦,天是那樣的藍,樹是那樣的綠,湖水是那樣的清澈,野百合是那樣的芳香……我們縱騎在林中,在湖岸,在那綠色的草地上,在那林蔭夾道的小徑中。陽光從樹隙裡篩落,清風從湖面拂來,我們笑著、追逐著,把無盡的喜悅抖落在叢林內。縱騎了整個上午,回到小屋內之後,我又累又乏,渾身酸痛。躺在壁爐前面,我一動也不能動了。雲帆做了午餐,用托盤托到我面前來,他說:
「覺得怎樣?」「我所有的骨頭都已經散了!」我說:「真奇怪,明明是我騎馬,怎麼好像是馬騎我一樣,我似乎比馬還累!」
雲帆笑了起來。「誰叫你這樣任性,一上了馬背就不肯下來!」他把烤麵包餵進我的嘴裡。「你需要飽餐一頓,睡個午覺,然後我們去劃划船,釣釣魚。晚上,我們可以吃新鮮的活魚湯!」
我仰躺在那兒,凝視著他。
「雲帆,」我歎息的說:「我們過的是怎樣一份神仙生活啊!」是的,那年夏天,我們幾乎都在這小木屋中度過了,划船、游泳、釣魚、騎馬……我們過的是神仙生活,不管世事的生活。我的騎馬技術已經相當嫻熟,我可以縱轡自如,那匹白馬成了我的好友。我們常並騎在林內,也常垂釣在湖中。深夜,他的吉他聲伴著我的歌聲,我們唱活了夜,唱熱了我們的心。那是一段快樂的、無憂無慮的日子。只是,我們都非常小心的避免再提到楚濂。當冬季再來臨的時候,湖邊變得十分寒冷,生長在亞熱帶的我,一向最怕忍受的就是歐洲的冬季。於是,這年冬天,雲帆帶著我飛向了舊金山,因為,他說,他不能再不管舊金山的業務了。
舊金山的氣候永遠像台灣的春天,不冷也不熱。他只用了一星期的時間在他的業務上,他最大的本領,就是信任幫他辦事的朋友,奇怪的是,那些朋友居然沒有欺騙過他。他從不和我談他的生意,但我知道,他是在越來越成功的路上走著。因為,他對金錢是越來越不在意了。
我們在美國停留了半年,他帶著我遊遍了整個美國,從西而東,由南而北,我們去過雷諾和拉斯維加斯,我初嘗賭博的滋味,曾縱賭通宵,樂而忘返。我們參觀了好萊塢,去了狄斯耐樂園。我們又開車漫遊整個黃石公園,看那地上沸滾的泥漿和那每隔幾小時就要噴上半天空的天然噴泉。我們到華盛頓看紀念塔,去紐約參觀聯合國,南下到佛羅里達,看那些發瘋的美國女人,像沙丁魚般排列在沙灘上,曬黑她們的皮膚。又北上直到加拿大,看舉世聞名的尼加拉大瀑布。半年之內,我們行蹤不定,卻幾乎踏遍了每一寸的美國領土。
就這樣,時光荏苒,一轉眼,我們結婚,離開台灣,已經整整兩年了。這天,在我們舊金山的寓所裡,我收到了父親的來信,信中有一段是這樣的:
「……常收到雲帆的信,知道你們在國外都很愜意,我心堪慰。綠萍與楚濂已搬出楚家,另外賃屋居住,年輕一代和長輩相處,總是很難適應的,年來綠萍改變頗多。楚漪今年初已赴美,就讀於威斯康辛大學,並於今年春天和陶劍波結婚了,雙雙在美,似乎都混得不錯。只是我們長一輩的,眼望兒女一個個長大成人,離家遠去,不無唏噓之感!早上攬鏡自視,已添不少白髮。只怕你異日歸來,再見到爸爸時,已是蕭蕭一老翁了。」
握著信,我呆站在窗口,默然凝思。一股鄉愁突然從心中油然而起,我想起我的臥室,我的珠簾,我們那種滿玫瑰和扶桑的花園,那美麗的美麗的家!我想起父親、母親、綠萍……和我們共有的那一段金黃色的日子!我也想起楚濂,陶劍波,楚漪……和我們那共有的童年!我還想起台北的雨季,夏日的驕陽……奇怪,去了半個地球之後,我卻那麼強烈的懷念起地球那邊那個小小的一隅!我的家鄉!我的故國!我所生長的地方!雲帆悄悄的走了過來,從我身後抱住了我。「你在想什麼?」他溫柔的問。「你對窗外已經發了半小時呆了,窗外到底有些什麼?」
「除了高樓大廈之外,一無所有。」我說。
「哦?」他低應了一聲,沉默片刻之後,他問:「是誰寫來的信?」我把父親的來信遞給了他。
第二天,雲帆從外面回來,一進門就嚷:
「收拾箱子,紫菱!」「又要出門嗎?」我驚奇的問:「這次,你想帶我到什麼地方去?」他走向我,伸手遞給我兩張機票,我接過來,中華航空公司,直飛台北的單程票!我喘了一口氣,仰起頭來,我含淚望著雲帆,然後,我大喊了一聲:
「雲帆!你是個天才!」
撲向了他,我給了他熱烈的一吻。
第十七章
還有什麼喜悅能夠比重回到家中更深切?還有什麼喜悅能比再見到父母更強烈?為了存心要給他們一個意外,我沒有打電報,也沒有通知他們。因此,直到我們按了門鈴,阿秀像發現新大陸般一路嚷了進去:
「二小姐回來了!二小姐回來了!二小姐回來了!」
父親和母親從樓上直衝下來,這才發現我們的歸來。他們站在客廳裡,呆了,傻了,不敢相信的瞪著我們。我衝了過去,一把抱住母親的脖子,又哭又笑的吻著她,一疊連聲的喊著:「是我!媽媽,我回來了!是我!媽媽!」我再轉向父親,撲向他的懷裡。「爸爸,我回來了!我回來了!」
「天哪!」母親叫,用手揉著眼睛,淚水直往面頰上流。「真是你?紫菱?我沒有做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