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的,」我說:「他不會。」
「那麼,你還有什麼困難呢?」他問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我說,繼續瞅著他:「你真的這樣愛我?楚濂?你真的還要娶我?楚濂?」
「我真的嗎?」他低喊:「紫菱,我怎樣證明給你看?」他忽然把手壓在桌上的一個燃燒著蠟燭的燭杯上。「這樣行嗎?」他問,兩眼灼灼的望著我。
「你瘋了!」我叫,慌忙把他的手從燭杯上拉下來,但是,已經來不及了,他的手心迅速的褪掉了一層皮,肉色焦黑。「你瘋了!」我搖頭。「你瘋了!」淚水成串的從我臉上滾下,我掏出小手帕,裹住了他受傷的手。抬眼看他,他只是深情款款的凝視著我。「相信我了嗎?」他問。
「我相信,我一直相信!」我啜泣著說。
「那麼,答應我了嗎?」
我還能不答應嗎?我還能拒絕嗎?他是對的,沒有愛情的婚姻有什麼意義?綠萍也是對的,我不要再害人害己了,費雲帆憑什麼要伴著我的軀殼過日子?離婚並不一定是悲劇,沒有感情的婚姻才是真正的悲劇!我望著楚濂,終於,慢慢的,慢慢的,我點了頭。「是的,」我說:「我答應了你!」
他一把握緊了我的手,他忘了他那隻手才受過傷,這緊握使他痛得咧開了嘴。但是,他在笑,他的唇邊堆滿了笑,雖然他眼裡已蓄滿了淚。「紫菱,我們雖然兜了一個大圈子,可是,我們終於還是在一起了。」「還沒有,」我說:「你去辦你的離婚手續,等你辦完了,我再辦我的!」「為什麼?」「說不定你辦不成功!」我說:「說不定綠萍又後悔了,又不願和你離婚了。」「有此可能嗎?」他笑著問我:「好吧,我明白了你的意思,一定要我先離了婚,你才願意離婚,是嗎?好吧!我不敢苛求你!我都依你!我——明天就離婚,你是不是明天也離?」
「只要你離成了!」「好,我們一言為定!」
我們相對注視,默然不語。時間飛快的流逝,我們忘了時間,忘了一切,只是注視著,然後,我忽然驚覺過來:
「夜已經深了,我必須回去了!」
「我送你回去。」他說,站起身來,又歎了口長氣:「什麼時候,我不要送你回去,只要伴你回家?」他問:「回我們的家?」什麼時候?我怎麼知道呢?我們走出了咖啡館,他不理他的摩托車,懇求走路送我。
「和我走一段吧!」他祈求的說:「我承認我在拖時間,多拖一分是一分,多拖一秒是一秒,我真不願——」他咬牙。「把你送回你丈夫的身邊!」
我們安步當車的走著,走在晚風裡,走在繁星滿天的夜色裡,依稀彷彿,我們又回到了當年,那偷偷愛戀與約會的歲月裡了,他挽緊了我。這一段路程畢竟太短了,只一會兒,我們已經到了我的公寓門口,我站住了,低低的和他說再見。他拉著我的手,凝視了我好久好久,然後,他猝然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裡,在那大廈的陰影中,他吻了我,深深的吻了我。
我心跳而氣喘,掙脫了他,我匆匆的拋下了一句:「我再和你聯絡!」就跑進公寓,一下子衝進了電梯裡。
用鑰匙打開房門,走進客廳的時候,我仍然昏昏噩噩的,我仍然心跳,仍然氣喘,仍然神志昏亂而心神不定。我才跨進客廳,就一眼看到雲帆,正獨自坐在沙發裡抽著香煙,滿屋子的煙霧瀰漫,他面前的咖啡桌上,一個煙灰缸裡已堆滿了煙蒂。「你好,」他輕聲的說,噴出一口煙霧。「你這個夜遊的女神。」我站住了,怔在那兒,我聽不出他聲音裡是不是有火藥味。「我想,」他再噴出一口煙來。「你已經忘了,我們曾約好一塊兒吃晚飯!」天!晚飯,我晚上除了喝了杯咖啡之外,什麼都沒吃,至於和雲帆的「約會」,我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。我站著,默然不語,如果風暴馬上要來臨的話,我也只好馬上接受它。反正,我要和他離婚了!他熄滅了煙蒂,從沙發深處站起身來,他走近了我,伸出手來,他托起我的下巴,審視著我的臉,和我的眼睛。我被動的站著,被動的望著他,等待著風暴的來臨。但是,他的臉色是忍耐的,他眼底掠過一抹痛楚與苦澀,放下手來,他輕聲的說:「你看來又疲倦又憔悴,而且,你哭過了!你需要洗個熱水澡,上床去睡覺——」他頓了頓,又溫柔的問:「你吃過晚飯嗎?」
我迷惘的搖了搖頭。「瞧,我就知道,你從不會照顧自己!」他低歎一聲。「好了,你去洗澡,我去幫你弄一點吃的東西!」
他走向了廚房。我望著他的背影,怎麼?沒有責備嗎?沒有吵鬧嗎?沒有憤怒嗎?沒有風暴嗎?我迷糊了!但是,我是真的那樣疲倦,那樣乏力,那樣筋疲力盡,我實在沒有精神與精力來分析這一切了。我順從的走進臥室,拿了睡衣,到浴室裡去了。
當我從浴室裡出來,他已經弄了一個托盤,放在床邊的床頭櫃上,裡面是一杯牛奶,一個煎蛋,和兩片烤好的土司。
「你必須吃一點東西!」他說。
我吃了,我默默的吃了,始終沒說過一句話,他看著我吃完,又看著我躺上了床,他幫我把棉被拉好,在我額上輕吻了一下,低聲說:「睡吧,今晚,什麼都不要去想,好嗎?」
拿著托盤,他走出了臥室。
他整夜沒有回到臥房裡來,我睡睡醒醒,下意識的窺探著他,他坐在客廳裡,抽煙一直抽到天亮。
第二十章
三天以後,楚濂和綠萍正式離了婚。
消息傳來的時候是下午,我正和雲帆坐在客廳中。我很消沉,這三天我一直心不在焉而情緒低落,雲帆在彈吉他,一面彈,他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我談話,竭力想鼓起我的興致。關於那晚我的遲歸,以及和綠萍的談話,他始終沒有問過我,我也始終沒有提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