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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頁

 

  「我越貧窮,我越該自重,我越微賤,我越該自珍,我越渺小,我越該自惜!」寫完,她覺得心中舒暢了許多,連那份躁熱感都消失了不少。梳了梳頭髮,換了件淺藍色的洋裝,她決心出去走走。可是,她還來不及出門,門上已傳來一陣剝啄之聲,她怔了怔,誰會來看她?她這小屋中是從沒有客人的。

  走到門邊,打開了房門,她就更加驚訝了,門外,一個男人微笑的站在那兒,挺拔,修長,整潔……這竟然是柏霈文!「哦,」她吃驚的說:「我沒想到……我真沒想到您會……」「你這兒實在不大好找,」柏霈文微笑著說,不等含煙請他,他已經自顧自的走了進來,不經心似的打量了一下這間簡單的房間,他繼續說,「車子開不進來,我只好把它停在巷子口。」「你怎麼知道我的住址?」含煙問,關上了房門,走到桌邊幫他倒了一杯白開水。「對不起,只有開水。」

  「啊,是很不容易,」柏霈文說,斜靠在桌子上,注視著含煙。「我找蔡金花,蔡金花找顏麗麗……」他緊緊的盯著她。「為什麼今天不來上班?」他的聲音低而沉,那微笑從他臉上消失了,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逼人的光芒,直射在她臉上。

  「哦!」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跳,他的眼光使她瑟縮。「我辭職了,先生。」她低低的說。

  他瞅著她,沒有說話,但他的目光裡帶著責備,帶著研判,帶著薄薄的不滿。轉過身子,他看到了桌上的紙張,拿起來,他注視著上面的字跡。好一會兒,他才放下那張紙,抬起頭來,靜靜的看著她。「我們談一談,好嗎?」

  「是的,柏先生。」她說,微微有些緊張。

  他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,望著她。她無奈的輕歎了一聲,也在他對面的床沿上坐下了,因為這屋裡只有一張椅子,抬起眼瞼,她迎視著他的目光,她臉上的神情是被動的。

  「為什麼要辭職?」他問。

  「你說過,那工作對我不適合。」「我有適合你的工作。」

  「先生!」她懇求的喊了一聲。

  他把桌上那張紙拿到手中,點了點頭。

  「就是這意思,是不是?」他問,盯著她。「你以為我是怎樣一個人?把你弄到我的辦公廳裡來作花瓶嗎?你的自尊使你可以隨便拒絕別人的好意嗎?結果,我為了要幫助你,反而讓你失業了,你這樣做,不會讓我難堪嗎?噢,章小姐,」他逼視著她,目光灼灼。「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?」

  含煙瞪視著他,那對眸子顯得好驚異,又好無奈。蠕動著嘴唇,她結舌的說:「哦,柏先生,你——你不該這樣說,你——你這樣說簡直是——是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!」

  「不是欲加之罪,」柏霈文正色說。「你使我有個感覺,好像我做錯了一件事。」「那麼,我該怎樣呢?」含煙望著他,那無可奈何的神態看起來好可憐。「接受我給你安排的工作。」柏霈文一本正經的說,他努力克制自己,不使自己的聲音中帶出他心底深處那份惻然的柔情。「哦,柏先生!」她的聲音微顫著。「我不希望使你不安,但——但是,柏先生……」

  「如果你不希望使我不安,」柏霈文打斷了她:「那就別再說『但是』了!」「但——但是——」「怎麼,馬上就又來了!」他說,忍不住想笑,他必須用最大的力量控制著自己面部的肌肉,使它不會洩漏自己的感情。她凝視著他,有點兒不知該如何是好,這男人使她有種壓迫感,她覺得喘不過氣來。他是那樣的高大,他是那樣充滿了自信,他又那樣咄咄逼人。在他面前,她變得渺小了,柔弱了,沒有主見了。「好了,我們就這樣說定了,怎樣?」柏霈文再緊逼了一句:「你明天來上班!」「哦,先生,」她遲疑的。「你是真的需要一個助手嗎?」

  「你是怕我沒工作給你做?還是怕待遇太低?」他問。「哦,對了,我沒告訴你待遇,你現在的身份相當於秘書,當然不能按工資算。我們暫訂為兩千元一月,怎樣?」

  她沉默著,垂下了頭。

  「怎樣呢?」他有些焦灼,室內又悶又熱,他的額上冒著汗珠。暮色從窗口湧了進來,她坐在床沿上,微俯著頭,黃昏時分的那抹餘光,在她額前和鼻樑上鑲了一道光亮的金邊,她看來像個小小的塑像——一件精工的藝術品。這使他更加惻然心動,更加按捺不住心頭那股蠢動著的激情,於是,他又迫切的追問著:「怎樣呢?」她繼續沉默著。「怎樣呢?怎樣呢?」他一疊連聲的追問。

  她忽然抬起頭來,正視著他。她的眼睛發著光,那黑眼珠閃爍得像星星,整個臉龐都罩在一種特殊的光彩中,顯得出奇的美麗。她以一種溫柔的,而又順從的語氣,幽幽柔柔的說:「你已經用了這麼多言語來說服我,我除了接受之外,還能怎樣呢?」柏霈文屏息了幾秒鐘,接著,他的血液就在體內加速的奔竄了起來,他的心臟跳動得猛烈而迅速,他竟無法控制自己那份狂喜的情緒。深深的凝視著含煙,他有生以來第一次,發現自己面前坐著的是個百分之百的女性,而自己正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。他被吸引,被強烈的吸引著,他竟害怕她會從自己手中溜走。在這一剎那,他已下了那麼大的決定,他將不放過她!她那小小的腦袋,她那柔弱的心靈,將是個發掘不完的寶窟。他要做那個發掘者,他要投資下自己所有的一切,去採掘這個豐富的礦源。

  接下去的日子裡,柏霈文發現自己的估計一點也不錯,這個女孩的心靈是個發掘不完的寶窟。不止心靈,她的智慧與頭腦也是第一流的。她開始認真的幫柏霈文整理起文件來,她擬的合同條理清楚,她回的信件簡單明瞭,她抄寫的帳目清晰整齊……柏霈文驚奇的發現,她竟真的成了他的助手,而又真的有那麼多的工作給她做,以前常常拖上一兩個月處理不完的事,到她手上幾天就解決了。他每日都以一種嶄新的眼光去研究她,而每日都能在她身上發現更新的一項優點。他變得喜歡去工廠了,他慶幸著,深深的慶幸著自己沒有錯過了她。而含煙呢?她成為工廠中一個傳奇性的人物,由女工的地位一躍而為女秘書,所有的女工都在背後談論這件事,所有的高級職員,像趙經理、張會計等,都用一種奇異的眼光來看含煙。但是,他們並不批評她,他們常彼此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,年輕的小老闆,怎能抵制美色的誘惑呢?那章含煙雖不是個艷光照人的尤物,卻輕靈秀氣,婉轉溫柔,恰像一朵白色的、精緻的、小巧玲瓏的鈴蘭花。他們誰都看得出來,柏霈文是一天比一天更喜愛待在他的辦公廳裡了,而他的眼光,總是那樣下意識的追隨著她。誰知道以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呢?看樣子,這個在曬茶場中暈倒的女工,將可能成為童話中著名的灰姑娘,於是,私下裡,他們都叫她灰姑娘了。尤其,在她那身女工的服裝剝掉之後,她竟顯出那樣一份高貴的氣質來,「灰姑娘」的綽號就在整個工廠中不脛而走了。柏霈文知道大家背後對這件事一定有很多議論,但他一點也不在乎。含煙在最初的幾天內,確實有些侷促和不安,可是,接下來,她也就坦然了。她對女工們十分溫柔和氣,儼然仍是平等地位,她對趙經理等人又十分尊敬,因此,上上下下的人,對她倒都十分喜愛,而且都願對她獻些小慇勤。連蔡金花,都曾得意的對其他女工說: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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