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哦,不行,霈文,我將在下星期天走。」她說,痛苦的嚥了一口口水。「我可以打電話去退掉飛機票。」
「沒有用的,霈文,沒有用。」她猛烈的搖著頭。
「你的意思是,你再也不可能愛上我?」
方絲縈閉了一下眼睛,她覺得好一陣暈眩。
「是的!」她狠著心說。
他攬著她的肩頭的手捏緊了她,他的呼吸停頓了一下。
「為什麼?」他的聲音仍然溫柔,溫柔得讓人心碎。
她用力的搖頭。「不為什麼,不為什麼,只是——只是愛情已經消逝了,如此而已!」「愛情還可以重新培養。」
「不行,霈文,不行。我抱歉,真的。我要走了,只希望……」她的聲音有些兒哽咽。「在我走後,你和愛琳,好好的照顧亭亭,多愛她一些,霈文,那是個十分脆弱又十分敏感的孩子。」「你留下來,我們一起照顧她。」他震顫的說。
「不行,我必須走!」「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?」
「我抱歉,霈文。」他的手捏緊了她的肩膀,他的嘴裡的熱氣吹在她的耳際,他的聲音裡有著風暴來臨前的窒息與戰慄:
「別再說抱歉,給我一個理由!什麼原因你不能接納我的愛?我不要你愛我,我不敢再作這種苛求,我只求你留下,讓我奉獻,讓我愛你,你懂嗎?留下來!含煙,留下來!」
「不,哦,不!」她掙扎著,在他的懷抱中掙扎,在自己的情感中掙扎。「我必須走,因為我已經不再愛你!不再愛你了!」「我知道,」他屏著氣說:「因為我是一個瞎子!是嗎?是嗎?」方絲縈咬緊了牙,故意不回答。她知道這種沉默是最最殘忍的,是最最冷酷的,是最最無情的。但是,讓他死了這條心吧!她閉緊了嘴,一句話也不說。
「我說中了重點,是不是?」他的聲音瘖啞而淒厲。她的沉默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,他受到了一份最沉重、致命的打擊。「我不再是你夢裡的王子,我只是個瞎了眼睛的醜八怪!你另有英俊的男友,你不再看得起我!對不對?」他用力捏住她的肩膀,他的聲音狂暴而愴惻:「你老實說吧!就是這原因!你不要一個殘廢!對不對?對不對?對不對?你說!你說!」
「我……啊,請放手!」她勉強的扭動著身子,淚在臉上爬著。「我抱歉!」他猛力的把她一把推開,那樣用力,以至於她差點摔倒,她蹌踉的收住步子,扶住桌子站在那兒,喘息的,她望向他,他蒼白的臉上遍佈著絕望的、殘暴的表情,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是讓人害怕的,讓人心驚膽戰的。他像一個瀕臨絕境的野獸,陷在一份最淒慘的、垂死的掙扎中。站在那兒,他哮喘著,頭髮散亂,呼吸急促,他發出一大串驚人的、撕裂般的吼叫:「你給我滾出去!滾出去!滾出去!你要走!馬上走!離開我遠遠的!別再讓我聽到你的聲音!走吧!走吧!趕快走!走得越遠越好!聽到了嗎?」他停住,然後,集中了全身的力量,他大叫:「走!」方絲縈被嚇住了,她從沒有看過他這種樣子,一層痛苦的浪潮包裹住了她。在這一剎那,她有一個強烈的衝動,她想衝上前去,抱住這個痛苦的、狂叫著的野獸,撫平那滿頭的亂髮,吻去那唇邊的暴戾,安撫下那顆狂怒的心和絕望的靈魂。但是,她什麼都沒有做,只是用手握住了自己的嘴,壓制住那即將迸裂出來的啜泣,然後,她逃出了那間房間,一直衝回自己的臥房裡。直到中午,亭亭和愛琳回來了,方絲縈才從她的房裡走出來。亭亭穿著一件簇新的小紅大衣,快樂得像個小天使,看到方絲縈,她撲上來,用胳膊抱著方絲縈的脖子,不住口的叫著:「老師!你看我!老師!你看我!」
她旋轉著,讓大衣的下擺飛了起來。然後,她又直衝到柏霈文的房門口,叫著說:
「爸爸!我買了件新大衣!你摸摸看!」
一面喊著,她一面推開了門,立即,她怔在那兒,詫異的說:「爸爸呢?」方絲縈這才發現,柏霈文根本不在屋裡,她和愛琳交換了一個眼光。走下樓來,亞珠才說:
「先生出去了。一個人走出去的。」
「沒穿雨衣嗎?」愛琳問:「雨下得不小呢!」
「沒有。」愛琳看了看方絲縈,低聲的問:
「你告訴他了?」「是的。」她祈求的看了愛琳一眼:「你去找他好嗎?」
「你認為他會在什麼地方?」
方絲縈輕咬了一下嘴唇。
「含煙山莊。」她低低的說。那山莊自從雨季開始,就暫時停工了,現在,只豎起了一個鋼筋的架子,和幾堵砌了一半的矮牆。愛琳沉吟了片刻,她的眼中飄過了一抹難過的、困擾的表情,然後,她歎了口氣:
「好吧!我去!」披了一件雨衣。她去了。一小時之後,她獨自折了回來,雨珠在她雨衣上閃爍。她帶著滿臉怒氣的,滿眼的暴躁和煩惱,氣呼呼的把雨衣脫下來,摔在沙發上,灑了一地的水珠。她那暴躁易怒的本性又發作了,對著方絲縈,她大聲的叫著說:「讓他去死吧!」「他在嗎?」方絲縈擔心的問。
「是的,像個傻子一樣坐在一堵牆下面,淋得像個落湯雞,我叫他回家,你猜他對我說什麼?他大聲的叫我滾!叫我不要管他!說我們都是千金貴體,要他這個瞎子幹什麼?他像隻野獸,他瘋了!我告訴你!他已經瘋了!讓他去死吧!那個不知好歹的渾球!我再也不要管他的事!永遠也不要管他的事!他那個沒良心的混蛋!」瞪著方絲縈,她喘了一口氣:「我沒有辦法叫他回來,所以我把他好好的大罵了一頓!」
「你罵他什麼?」方絲縈的心臟提升到了喉嚨口。
「我罵他是個瞎了眼睛的怪物!我告訴他誰也不在乎他!那個瞎子!那個殘廢!所以我叫他去死,趕快去死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