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德正在大談她新任的可愛情人,承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。舒祈在聊天室吹著五彩的泡泡。
承和是個自私、粗魯、不懂得女人心理的男人。但是跟過他的女人,總是會記得他。也許,女人該死的母性,總是會在這個大男孩那種死命好奇的天真底下發作。
「你不懂愛情,承和。」舒祈糗著他。
「囉唆!」承和想走。這個時候,瑞德發現了悄悄進來的舒祈,也悄悄的丟了個訊息給她:
「舒祈…我昨天去看了承和…呵,他的神色還不錯,就是瘦了點。」
不錯?瘦了點?躺了一年多…木偶似的身體…骨瘦如柴…連他自己都不忍卒睹。
舒祈也悄悄的回了個訊息給她,「呵,你常常去看嗎?」
「嗯。是阿。反正醫學不斷的在進步,承和總有天會醒來吧?聽說有人躺了十幾年才醒來的ㄟ…如果只是十幾年…那時我也還三四十歲,我們還有幾十年可以相處說…」瑞德附送了個大大的微笑符號,像這樣:
^___________________^承和默然。透明的淚水沾濕了他沒有表情的臉。
「真的嗎?」舒祈也微笑。
「呵,你可以和我比賽。我知道你也常常去看他的。:)那個爛男人,居然有我們兩個女人這麼深深眷顧,他地下有知,也該知足了。」
「誰地下有知阿?」承和開口了。
「你阿,承和。你真的不懂愛情ㄟ。」
「囉唆!」電話鈴聲崩壞了睡夢的壁垣。
「糟了,我得走了,承和…」來不及斷線,舒祈醒了過來。接過電話,發現是他。
「今天好嗎?」就是這樣一聲簡單的問候,讓舒祈原本浸飽悲傷不安的心,舒緩開來。
「好。」因為聽到你的聲音。
電腦那頭的數據機仍明滅著,視窗定在聊天室內。承和在聊天室裡也是遊魂,親吻著沒有發覺的瑞德,悲傷的透空過去。
她的貓跳到膝蓋,輕輕嗚鳴一聲。
抱著溫熱的貓身,舒祈將螢幕關閉。在這難得的相處時刻,不想讓承和的哀傷…
傳染開來。
我們都不懂,只是身在其中。我們都沒有免疫力,只好不停的乒乓感染。
關於這場瘟疫,誰也無法倖免。
母親
焚膏繼晷兩三天後,眼前已經有複影,沒空吃飯,光憑著優酪乳保存體力。
接到這單生意,她心裡大大的喊了聲糟。這是相好的淑儀帶著哭聲來求助的工作,淑儀接了個標案合約,原先覺得工作尚在進度內,那知道小女兒突然染了腸病毒,雞飛狗跳之餘,渾然忘得一乾二淨,臨到要交貨前一個禮拜,才不經意的翻出來。
「這合約打不出來,沒了以後的生意事小,但是這合約關係著客戶的生死,弄不出來,我可粉身碎骨也沒救了。」好幾天守著孩子的她,眼窩深深的凹陷出憔悴,「舒祈,我知道萬般為難,求你趕一趕…」
這一趕,換舒祈眼窩凹陷出憔悴。
打完最後一個句號。她癱軟在鍵盤上。
累。但是因為太累了,血管裡的血液漱漱的流著,和著心跳一起響亮,連太陽穴都跳動助興。
居然睡不著。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,覺得滿面同情的遊魂都比她好看。
「可憐…憔悴損,怎堪折摘?」螢幕出現的少女,吟著聲聲慢。
「得慕…你的喪禮還熱鬧嗎?」舒祈發現自己還會虛弱的笑笑,斷定自己不會魂歸九天。
得慕微微一笑,「好歹我躺了六年。父母親都到場就很偷笑了,還敢期待什麼呢?」
「白馬王子來親吻可愛的白雪公主。順便接到天堂定居。」
「真幽默。」得慕嘿嘿冷笑,「白馬王子沒出現,不過天堂和地獄都派了人來挖角。」
「哇…」舒祈索性溜倒在地板上,兩眼無神的看著天花板,「挖角?」
「兩邊都要我去當引導人。」得慕從螢幕裡出來,緩緩的坐在她的身邊,「吵成一團,跟靈堂吵死人的擴音器混在一起,蔚為奇觀。」
想像那種吵雜,舒祈噗的一聲笑出來。
「後來…有種聲音壓倒了他們的吵鬧…我的耳朵都快震聾了…」得慕伸伸舌頭。
「誰?打雷?」
「不,我媽媽的哭聲。邊哭還邊唸,滿像孝女白瓊的。」得慕自己也笑了起來。
為了這種不應該的訕笑,相對沈默了一會兒。
得慕歎了口氣,「我和母親永遠處不好。即使我好手好腳腦筋清晰,她還是沒正眼看過我。媽媽只有弟弟一個孩子。雖然她延續了我植物人的生涯,卻日日裡在床頭埋怨不休,不只一次要我趕緊死一死,省得拖累弟弟,現在又哭得驚天動地,實在…不懂。」
「母親嘛。」舒祈心情也低沈了下來。
「母親嘛。又能怎樣?」得慕鬱鬱寡歡的抱著膝蓋,「天生有些父母跟孩子就是不和,這不是誰的錯。」
舒祈呻吟一聲,面朝下的趴在地毯上。「我母親憎恨我。」
「不會那麼糟吧?」得慕輕輕的攏著她的長髮。
「你看過我回去吃飯嘛?」
深深的獨居在距離母親兩條街的地方,怎麼樣都不敢回家。
「回家,總是無止盡的疲勞轟炸。對於我和她而言。」
歎息著。也許母親也不懂,為什麼會這麼厭惡自己的女兒吧?也許,身為女孩子,在誕生的那一刻,她就註定了被怨恨的命運了。
從小,舒祈被寄養在與母親不和的祖母家,很久才見一次面。在幼小的舒祈眼底,母親是那個會問她很多奇怪問題,然後又不停的生氣的好看婦人。
即使她已經過了兒童期,母親還會拿三歲時的回答跟任何願聽的人抱怨:「說到我們葉舒祈,從小就愛哭,都是他們奶奶寵壞了…蛀牙…
三歲了還要人喂…問她想不想我,居然說不想…要帶她回來台北,死都不肯,哭得好似我是後媽…」
這樣簡單的內容,她可以一連說兩個小時,像是壞掉的錄音帶不停的重複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