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讓我有安全感。
同事們看起來都是好人…起碼此時此刻是的。客人也還可以,沒有利害關係的陌生人,反而比較好相處。
以為自己已經不會面對人類了…看起來不是這樣。只要不認識就行了。
我沒問題。
一個金髮的的可愛男孩送我回來,堅持女孩子該享受送回家的權利。他的耳朵上穿了九個耳洞,笑起來還不知道人間險惡。
這種笑容令人陷入回憶中。似乎我也看過自己有過這種笑容。不過,人生都要失去一些什麼,換回一些什麼。我失去些純真,換來一些世故。
很公平。
我是個自私的人,所以希望他的純真留得久一點。就像我希望永遠不知道老闆和老闆娘間的真實故事。隔著距離,朦朧的幸福總是比較美。
我不認識任何人,誰也不認識我。在台北是很正常的事情,若是離開吧檯,大概路上相逢也不相識。
這樣很好。我可以相信,每個人都是善意的。對於無關勝負、陞遷、名聲、利害的人,就是最惡毒的逃犯也可以很友善。
只要我不真的知道他的秘密。而我什麼也不想知道。
望著計算機,她打開MP3,發出瘖啞失真的歌聲。唱些什麼都不在乎,只是想干擾擾人的雨聲。
但是雨聲卻穿透一切,在她夢裡淅瀝瀝了一夜。
***
醒來時發現自己直打哆嗦,十一月中,台北的冬天就來臨了。早上八點,PHS閃著藍光。她還睡不到五個小時。
雖然疲倦,但是侵人的寒氣讓她再也睡不著,她走到對面的麥當勞,捧著難喝的咖啡暖手,望著雨景發呆。
混亂的交通、行色匆匆的行人。每個人都淋得濕透,傘內傘外,連靈魂都浸在雨裡。
坐到百貨公司開門,她才去買了床羽絨被。
「什麼顏色呢?小姐?」專櫃掛著僵硬而專業的笑。
「白色床單,白色床罩,白色的枕頭套。不要有其它花色。」
專櫃出現為難的神情,「…小姐,只有醫院才有你要的東西。」
輕輕歎口氣,她挑了水藍色。專櫃小姐費盡力氣,才在庫存找到單一純色的水藍色床罩組給她。
「藍色看起來很冷。現在是冬天…」專櫃試圖說服她。
她只笑笑,又選了水藍色的單色窗簾。
東西加在一起還是很重的。但是她沒有一句抱怨,淋著雨一起搬回來。
掛起窗簾,鋪好床。襯著慘白的牆壁,這屋子顯得更冷淡。但是明明白白的冷淡,比起熱情如火的外表下惡毒算計的內在,好太多了。
她也是一條魚。寂寞之洋的魚。她不怕寂寞,不會溺水。
***
他的燦爛笑容底下會是什麼?幾時會換上惡毒世故的心腸?她望著小珂時,為他的未來悲觀。
漂亮的人總是要多受點考驗。當中最嚴重的就是「自大」和「驕傲」。
而他,的確非常漂亮。周圍的人不停的給他讚美與欣羨的目光,會不會像是給了太多糖,反而蛀壞了他的純良?
「來了。」小珂趴在吧檯,小小聲的說,「『十一號客人』來了。昨天他沒來,我還以為他生病了呢…」
她停止自己漫無目的的冥想,望著十一號桌。有一間咖啡廳的桌子只有八張,左邊四張,右邊四張。為了區分,右邊的是「十一、十二、十三、十四」,左邊就是「二十一、二十二、二十三、二十四」。
十一號桌最靠近吧檯。
她昨天沒看到這位客人,這位十一號先生看到她時也微微一楞,卻只是點點頭,默默的坐在十一號桌,小坷快手快腳的拿起菜單招呼他。
晚上十點十五分。只有兩桌客人。當中一桌就是十一號,只有一個人。
他身上穿著合宜的西裝,帶著筆記型計算機。她瞄了一眼,不禁多看了一下。他們兩個人用的計算機是同一款的。有些重,卻什麼功能都在機器上,不用外接。
默默的,十一號把計算機打開,只是默默的瀏覽,偶爾打打字,安靜的像是不存在。他只點了一杯曼巴,一夜裡追加了四次。
「是個怪人。」小珂悄悄的跟沉靜說,「每天都十點多來,坐到打烊才回家。也沒帶人來過,就是一個人坐在那兒打計算機,跟他講話也只是嗯嗯嗯…聽老闆說…他在開店以後就天天這麼來了…」
「小珂,」她打斷聽不完的長篇大論,「十一號桌的曼巴。謝謝。」
並不是討厭小坷。相反的,她還滿喜歡聽他無心機的聒噪。但是這樣批評一個尋求幾個小時寧靜的人是「怪人」,她就像是說了自己一樣有些心刺。
「欸,小靜,你是不是生氣了?」小珂送完咖啡有些不安,「我是不是又口無遮攔的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話?」
這孩子意外的心細。「沒有。」她微微一笑,刻意轉開話題,「為什麼打了那麼多耳洞?不痛嗎?」
「這個啊?」他摸摸自己的耳朵,不太好意思,「這是…你不可以笑我。」
她挑了挑眉毛。
「我和女朋友吵架,惹她生氣,我就打一個耳洞警告自己。」
他臉上有著幸福羞赧的笑容,「我們從國中就在一起了欸。她聰明又漂亮,是校花呢。我頭腦不好,不像她甄試上一女中…跟她一起的時候,我就發誓要對她好一輩子,可是你看我,老是毛毛躁躁的惹她心煩,動不動就為了她和男生說話生氣…實在太糟糕了。所以我才打耳洞啊。因為打耳洞很痛…現在我的耳朵沒地方打洞啦。我也很久沒惹她生氣了喔…」
幾乎是肅然的,她帶著敬意看著這個純真的男孩子。誰也看不出來這樣時髦漂亮的男孩,會有這樣堅貞而純情的心。
「我不會笑你。這是很嚴肅的心情。」她溫和著。
「我就知道小靜不一樣。」他笑開了,「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。我喜歡你來當吧檯。我喜歡你。」
她微微悲感的笑了笑,突然有了祈禱的衝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