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能寫得比她好?那種絕望而嘲諷的黑色溫柔?她把生活的一切顛沛流離疏遠的重新組合排列,用優雅如黑絲絨的筆調,陰墨墨的侵襲著,像是在耳邊輕訴:誰也沒能逃掉。誰不是生下來就往死裡奔?所以這趟旅程,你該戲謔瘋狂而歡笑著哭泣。世間沒有所謂的正常,只有一千種瘋狂的面貌。
的確睡不好。筆下殘酷的場景一場場的在她的夢裡展現。那是精神病患的清醒和鮮艷,她似乎可以看見血塊和內臟,暴露出體腔的心還鼓動著,襯著雪白嬌艷的身體,赤裸著。
她讓鬧鐘吵醒的時候,還陷在驚懼憂傷的情緒裡哭泣不已。
上班的時候非常萎靡,思聰仔細觀察著她的臉色。難道是為了帳務的事情哭了一夜嗎?
「呃……美薇……」他清清嗓子。
擺擺手,「我沒事。」是的,我沒事。只是小說而已。再說,天亮時又看了林非羽比較溫厚的文章,覺得陰霾中到底透出一絲金光。
果然是為了帳務的事情。思聰有些不高興,還說不藏奸呢,果然她早就覬覦著,只是現在不好發作出來。心思真是歹毒深沉。
綠香一無所覺的忙碌,只是精神一直恍惚著。直接到了顏培文秘書的電話,她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。
「羅小姐?顏先生明天下午有空,你有三十分鐘的時間。可否方便過來談談?」
「方便方便!當然方便!」她的心臟突突的跳著,「幾點?三點半?呵,我一定到,我一定帶著林欣怡……咦?只要我?林小姐不用?」她在留言簿的備註畫上好幾個問號,「好的,明天我會單獨去的……謝謝,謝謝。」
只有我?
雖然納悶,她還是不到三點就在附近的丹堤咖啡看稿。欣怡在電話裡哭得悉哩嘩啦,一直說對不起。
「林老闆要我賠呢……美薇姐,怎麼辦?」綠香一面注視著手錶,一面安慰她,「他只是氣頭上,不敢這樣的。別理他。我會把事情擺平的,乖。將來別這麼樣任性了。」
「我……我只是覺得這是他人生最精彩美麗的一段,為什麼不能說呢?」欣怡還是哭著,「有段永遠不褪色的愛情,是多麼幸福的事情!」
這讓她恍惚了一下。她也曾經抱著這樣美麗的幻想進禮堂,優雅的白紗禮服,後來成了失敗婚姻的喪服。
如果她和前夫當中某個人在愛情尚未凋零前死亡,這段愛情可能永遠鮮艷嬌嫩的存在活的人心裡。
甩甩頭,「我懂。但是總要尊重人家的意願,對不對?將來你得當心被訪者的想法。」
「我再也不想採訪任何人了。」欣怡的聲音裡頭有著深深的沮喪。
「胡說。從哪裡跌倒,就要從哪裡站起來。懂不懂?」一看時間就要到了,「別擔心,我會處理好的。」
挺直背,她走進那棟氣派的辦公大樓。
正奇怪顏培文的秘書怎麼一個多過一個,那個「疑似」男秘書的人抬起頭,「午安,羅小姐。」
她眨著眼睛,半天才認出這個俊美的男人就是顏培文。封面的照片是誰照的?把他照得那麼老?她一定要開除那個攝影師!
三十八?!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八九歲的美青年!
「你認識李巍?這孩子拚命的幫你說好話,幾年沒音訊,一開口就是求人——當年入伍被老鳥欺負到進醫院都沒開口的鐵漢,居然開口拜託起來,害我覺得好氣又好笑……雖然求得結結巴巴就是了。」他含笑,原本犀利的眼睛出現了一絲暖意。
她也尷尬的笑笑,慘了,跟李巍不太熟,也不過見個面,傳傳icq,還總是麻煩人家,居然讓人家欠人情,心裡面著實不安。
「呃,顏先生,我再一次的表達歉意。」她吞了口口水,「欣怡只是覺得這段戀情太美麗,不應該就這樣淹沒。她的確欠思考。不過,書已經印好了……這將使我們面臨重大的損失……」
「美麗?她看到美麗之下的疤痕嗎?」他笑意一收,「羅小姐,我能體諒貴出版社的處境。事實上,我也看了原稿,的確,林小姐已經盡量照事實書寫了。我肯定她的努力。所以,我可以不控告貴出版社。」
綠香鬆了一口氣。
「不過……」他微微一笑,「我要全數收購貴出版社的這本書。原價無妨,不過僅此一刷,不能夠再版。」
綠香怔怔的看著他,她明白,這是他最大的讓步,思聰如果知道,一定會欣喜若狂……
「不。」她脫口而出。
正低頭拿出支票簿的培文抬起頭,挑高一邊眉毛,「不?」
「如果林非羽還活著,你覺得她會高興嗎?她根本不把世俗的榮辱放在心裡。但是你否定你們兩人間的戀情,一定會讓她很傷心的。」
他的臉一沉,綠香居然覺得有些畏懼。這樣俊美的人一但陰沉起來,就像辦公室迴響著低低的雷聲。
「我否定我們的戀情?我何必否定?我若否定我們的戀情,她死時我又何必在靈堂家屬答禮?我一輩子就只能背負著她的自私獨斷獨行而傷心卻不捨。我巴不得天下的人都知道林非羽只是我一個人的。」他握著筆的手指節發白,沉默片刻才調整呼吸,「這世界不是為你我獨存的,羅小姐。她還有孩子,我不願她的孩子受傷。這是我答應她的。」
綠香鼓起勇氣,「孩子應該有他們的天地吧?十二年了,他們應該跟你當時的年紀相當。我看過林非羽所有的作品。她深愛『雨夜』,願意放棄一切的一切只跟雨夜在一起。你不該為了任何理由否定這段生命。這也不是她願意的。」
培文突然有些恍惚起來。李巍說,「羅美薇有種非羽姐的神態」,現在他有些感覺了。這些話,像是非羽附身在這個高佻暴躁的女人身上一樣,橫過多少歲月,對著他說。
「從來介意的人,只有你。」非羽似笑非笑的,「既然你這麼介意,我去離婚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