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了象牙梳的固定,飄落了幾綹凌亂髮絲,有別於她平日的端莊冷艷,卻別有一番嬌媚風情。察覺到他之所以注視她的原因,她摸索著重新順發。
"坐下,我來。"他出其不意地道,旋即手腕一翻,將她扯了下來,習武之人的本能,令她直覺的攀住他,而後發現她就和那些個尋常的嬌弱女子般,正倚偎在他胸懷。
她是尋常女子嗎?
不,她知道她不是,也知道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成為那樣的女子。
當他重為她別上細緻的髮飾之際,同時也捕捉到她那雙清眸中,激起了少許的訝然。
這樣的發現令他低笑出聲,心情極好。
他還以為她是沒有情緒的呢!於是他一生以撩撥她為目的,沒想到一隻象牙梳卻連連辦到了兩次。
第一次是在街上,見到這只象牙梳時,沁涼濕潤的觸感受,瑩白純淨的幽冷流光,令他聯想到她。
於是,他不曾深思,當下便將它別上了她柔密的發間。
小販子的一句:"尊夫人真美,配這象牙梳,可正與她高雅的氣質相得益彰呢!"
就在那時,他見到了她難掩的錯愕。
光是為此,這只象牙梳便買得值得了!
鳳千襲充分欣賞著她此刻的失常,指背來回輕撫她濕潤如玉的面頰,低低地笑著,極具勾挑意味。
很快的,她沉眉斂眼,不帶任何表情地由他懷中起身,捧來摺疊整齊的衣衫,一件件為他套上。
鳳千襲一動也不動,當她玉臂環過他,替他繫上紫玉腰帶時,他順勢垂首貼靠她肩頭,像是她正擁抱著他。
他輕扯唇角,一抹淡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悵然,隱沒於她的纖頸之中。
她步履依舊沉穩,轉身端來早膳。
"你不問我為何而笑?"
"公子不想說。"她平靜地盛好清粥,遞予他。
他一瞬也不瞬地瞅住她。"你問,我就說。"
"依鳳不想知道,公子不必勉強。"
早知會是這樣的回答了,他幾曾見她在意過什麼了呢?
她是一塊寒冰,沒有溫度,也沒有世間人該有的情感起伏,她可以什麼都在乎,包括他。
沒錯,她是不離不棄,以命護他,可那從來就無關情感,只因她自身所許誓言,如此罷了。
他救了她,而她以命脈相酬,很公平。
他一直知道,而她也從不隱瞞這一點。
也就是說,若三年前救她的人不是他,她仍會如此。
該死的她!她難道不知道這有多傷人?而她卻連一丁點兒都不願意掩飾,一再踐踏他的自尊後,甚至不認為她該愧疚。
"依鳳、依鳳--"他喃喃低回。"你有負此名。"
"告訴我,你的名字?"當年,她身子逐步復原後,他曾如此問過她。
所有人都有備覺不可思議,那樣一名幾乎已踏入鬼門關的人兒,僅餘一絲淡不可聞的生息強自撐持,多少大夫搖著頭徒歎奈何,可她卻憑著強韌的生命力,以及他無堅不摧的意志,力挽狂瀾。
足足三個月,他衣不解帶,寢未沾枕,日日親侍湯藥,請遍了名地名醫,所費苦心不在說下。
問他為何能夠對一名陌生的女子做到這等地步?他總是笑而不答,只除了偶爾有人聽見他在昏迷不醒的她耳畔,輕輕重複著同一句話--
"是你要我救你的,你想活,所以我救了,並且用盡全力,你若愚弄我,信不信我會將你棄屍荒野?"
多麼極盡溫柔,也極盡冷酷的話語。
就這樣,他由閻王手中奪來了她。
就在她醒來後,筋疲力竭的他也倒了下去,大病一場。
她相當清楚,今日她能存活於世上,是他以多少心血所換來,所以當他詢問她的名字時,她反問:"公子先說?"
"鳳千襲。"他照實答了。
於是她道:"依鳳。"
語意不言自明。
一句"依鳳",決定了她往後的人生。
她知道他想起了什麼,沉靜道:"依鳳自認不負此名。"
"是麼?"他又笑了,低低淺淺,分不清是嘲弄,抑或有幾分真心。
她讓自己名喚"依鳳",可事實上,她卻從不依他。
好一個"不負此名"。
"若真依我,你可曾真下知曉我要的是什麼?"
她微愣。
他要什麼?這很重要嗎?
"一生相從,難道不夠?"此刻的她,眼中真真實實浮現疑惑。
她果然不懂。鳳千襲悲哀地發現了這一點。
"一生相從,是嗎?那若我死了呢?黃泉之下,你可還會相從?"
依鳳眉心一蹙,顯然問住她了。
"你不會,對不?"他自嘲,代她道出答案。"不論是我還是你,只要有一方死去,便代表承諾終了,你完成了你的誓言,如果先死的人是我更好,你只會覺得解脫,或許還會感到開心,因為你自由了!"
是嗎?是這樣嗎?
她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,會真像他說的那樣嗎?如果他先她一步死去,而她無力護之,那她會是什麼樣的心情?
她試著模擬,卻給不了自己答案。
"公子言重了。"她只能這麼說。
為什麼不反駁?默認嗎?
"是言'重',還是'言中'?"他深深譏刺。
她張口欲言,卻以無聲作結。
該說什麼?挖空了腦中少之又少的詞彙,卻不知從何說起,無感的心緒,難以回答他他任何一個問題,她真的不曉得她會開心,還是悲傷。
"不必為難了,我懂。"這便已夠他心寒,還須再聽什麼?等她承認嗎?他何必去等待那樣的難堪?
原先本是負氣而言,卻沒想到,她真抱持這般心思?
忠於諾言,她必須護他周全,可心底卻又盼著他死,讓她能不誓言地擺脫他!
難道留在他身邊對她來說,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?教她千般無奈,萬般不願?
是呵,怎會忘了,她是怎生冷情!
而她,始終不曾正視他,默默垂首為他布菜。
咚!
他突然放下碗筷,胃口盡失。
"我到於府走走。"起身走了兩步,他沉聲道:"別跟來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