瑾姨在關伯父面前更是有股難言的尊貴之美,雖然他們並非因相戀而培養出深切相依的情感。
「梅和咱們家真是有緣,她的名字剛好和我們姊弟湊成松、竹、梅──「歲寒三友」呢!」穎竹邊說邊挾了塊雞肉到梅的碗中。「懷孕的人要多吃點。」
「聽梅姊姊的口音,不是上海本地人吧!」穎竹年僅十六歲的弟弟──關穎松,開口問道。
「你記性都長哪兒去了?不是早告訴過你,梅是從英國來的嗎?」穎竹算是替梅答話了。
梅有點心虛的偷瞄了瑾姨一眼,卻發現瑾姨也正望向她,眼中寫滿了許多疑問與一絲……期待?
「梅的父親以前也是聖母堂的教職人員,後來回英國定居,梅是在父親去世後才來上海的。」穎竹繼續向眾人說明。
「去世了……」瑾姨放下碗筷喃喃地問:「那你……母親呢?」
「我在英國的媽咪和我沒有血緣關係,我的母親是中國人。」
梅鼓足勇氣直視瑾裕,一些不確定的交錯在兩人的眼底穿梭,此時此刻,梅只覺得她的胃正和她的腦袋一樣翻騰不已。
「額娘!你怎麼問人家這種問題。」穎竹見梅臉色蒼白,急忙道。
「沒關係的!我不介意!」天!她又要反胃了!
「你父親叫什麼名字?既然他曾在聖母堂待過,也許……我聽過他……」
會不會是她?可不可能是她?瑾裕不自覺地握拳等待呼之欲出的答案……會嗎?上天會如此垂憐她,讓她就此見到她期盼多年的……
梅在心裡掙扎著,該不該說?
這是她證明一切的好機會,但……會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枝節問題呢?
「我父親叫……雷·裡斯。」梅強壓住幾乎湧出口的胃酸說。
她知道了!
果然是她!
梅和瑾裕在彼此眼中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!
一直在旁邊安靜吃飯的語聆見大人們話題直繞著媽咪的爹地講。也忍不佳開口插了一句:「媽咪,媽咪的爹地眼睛和小聆一樣是天空的藍色喔!」
藍色?怎麼會?瑾裕感到莫名的失望!
梅終於鎮壓不住胃部的反叛,連忙起身說道;「對不起!」二話不說便直往廚房跑去。
「可能是害喜現象,我去看看,你們繼續用餐!」瑾裕匆匆跟進去。
一陣大吐特吐之後,瑾裕輕拍梅的背部,忍不住問道:「梅……你是不是……」
「我什麼都不是。」梅一句話截斷了瑾裕所有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。「我只是穎竹的好朋友、郁孟霆的妻子……而且「湊巧」有個叫雷·裡斯的父親罷了,除此之外,我什麼都不是。」梅以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冷靜語氣答道──儘管她的淚水已洩漏一切秘密。
她不能承認!想想外頭一家和樂的景況,自己畢竟是個局外人,又何苦讓事情浮上檯面,反而造成關家人的困擾。也罷!就這樣吧!二十年來,自己不也是習慣了嗎?不相認也許反而好。
「可是……」
「別把事情複雜化了,好嗎?」
望著梅抑不住的淚珠滑落雙頰,瑾裕徹底明白了。儘管她是多麼心疼梅的善體人意,卻也能深切地感受到梅的苦心,瑾裕緊緊握住梅的手,點點頭,輕聲回道:「好!這樣就夠了。」
* * *
真的這樣就夠了嗎?瑾裕一顆心如針刺一般。
已經二十年了,她日日夜夜思念,期盼再次見到他們父女一面,知道他們都平安也就心滿意足了,可是……他卻走了……
梅──我的女兒,她長得多好、多有教養……但眉宇間卻帶著滄桑,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啊!
「瑾裕,怎麼了?是不是累了?」世爾見愛妻臉色不對,憂心地舉手拭了拭她額頭上的汗。
「沒有,我沒怎樣。」瑾裕望了他一眼,即刻垂下頭,語氣有些倉皇。
「梅那孩子不錯,挺懂事的。」世爾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說。
「嗯──」瑾裕點點頭。
「她應該有二十歲了吧?照時間推算起來──」
「世爾──」瑾裕驚訝地看著丈夫,心裡七上八下的。
「沒事,我只是隨便說說。」世爾看愛妻眼中閃著淚光,一陣不忍。「別這樣,讓孩子們瞧見了不好!」他拍拍她的肩膀,溫和的說。
他知道梅是──那麼二十年前的事,他也早已知道?那他為什麼還要娶她?為什麼……
穎竹姊弟幫梅三人欄了輛黃包車送走他們後,一跨進門廳,穎竹就抓著瑾裕的手,迫不及待的問:「額娘,我說得沒錯吧?梅真的是麗質天生,又聰慧又靈巧的,是不是?」
「對呀!梅姊姊長得好美,好有格調喔!只可惜……」穎松也像有新發現似的插進話題。
「只可惜你還是個毛頭小子,不夠格追梅,況且人家現在可是鼎鼎大名郁孟霆的夫人,你少胡思亂想了!」穎竹故意調侃弟弟。
「我才沒那意思呢,你胡說!」穎松板著一張稚嫩的臉孔,朝穎竹瞪了一眼。
姊弟倆就這麼一說一唱,愉快的對談著。
「阿瑪,您也喜歡梅嗎?」
「當然,她看起來很有教養。」世爾笑著點頭,並看向一旁的瑾裕說。
這下穎竹更得意了,因為向來莊重、沉穩的阿瑪,是不輕易讚賞人的。
「額娘,那您覺得呢?」
瑾裕沉默不語地看著廳內的三人,眼中似隱藏著一股憂戚。
「額娘?您不喜歡梅嗎?您是知道的,她匆匆的跑入廚房完全只是懷孕所造成的不舒服呀!」穎竹不懂,剛剛額娘明明對梅十分關心的,現在又為何愁著臉。
「穎竹,你就這樣跟你額娘說話嗎?」世爾見瑾裕頗有為難之色,心中不捨便出聲喝住女兒。
「你別責怪孩子了!」瑾裕轉頭向著世爾說,然後以帶著微微顫動的笑容,告訴穎竹。「梅很善解人意,任誰看了都喜歡,額娘當然也一樣。」
「其實說來梅很可憐的,自小在英國長大,因為她的容貌而受盡欺凌與歧視,現在又失去了父親……」穎竹說到這裡不免泛起同情的淚光。「不過,幸好她有郁先生的支持,又成了婚,有了美滿的家庭,也算是苦盡甘來了。」這下穎竹又為梅感到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