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柔花與仇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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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6 頁

 

  昏昏茫茫的,他策馬急奔,跑過一個又一個鄉鎮,經過一處又一處的城門,馬跑得脫力了,他再買一匹,沒日沒夜地趕路,他沒有確切的方向,只知道要出關,他的妻子在那裡。

  胯下已是第四匹坐騎了,駱斌沒法算計已經過多少時候?有多久不曾進食?他伏低身軀,讓馬匹盡力奔馳,前頭的景象變得模模糊糊,風好大,帶來好多細沙,吹得他睜不開眼。

  那匹馬不知是絆到石子,抑或是精疲力盡,前腳忽地一軟跪倒下去,他被拋了出去,在黃沙地上不住地翻滾、翻滾,全身痛得麻痺。

  靜眉……靜眉……他要去關外……

  恍恍惚惚,好似有人來到他的身邊,那人撫摸著他的臉頰嚷著什麼,駱斌一句也聽不見,只捉住那人的手,喃喃地問:「我是不是出關了……是不是……你、你可曾見到我的靜眉……」

  ※ ※ ※

  「姊姊,總管姑爺什麼時候才會醒?」那憨憨的聲音有些不耐煩。「他怎麼睡好久?舞兒姊姊說,人太貪睡會遭天譴的。」頓了一頓,再補充,「天譴就是說會被老天爺打、被老天爺劈。」

  那女子溫柔地笑,復又垂首細心地為昏迷的男子上藥。

  「喔,臭呆寶,不要以為我沒看見,你偷拔總管姑爺的鬍髭!」

  「呵呵呵呵……痛一痛就會醒來啦!」

  「醒個頭,我拔你頭髮,看你會不會醒?會不會變聰明一點?」

  精力充沛的丫鬟作勢要捉,嚇得那個孩子似的少年抱頭鼠竄,在屋中繞了兩圈,又雙雙追出外頭去了。裡頭,一下子變得安靜。

  女子清洗著他身上多處擦傷,傷勢不嚴重,但臂膀上有塊傷,面積很大,皮都快磨掉了,不住地泛出血水,一直到撒上大夫留下來的藥粉,溢出血珠的情況才停止。

  她歎了口氣,不懂他怎會以那種足可摔斷頸項的騎速追來?當她在黃沙道上瞧見那匹跪倒的馬,然後眼睜睜目睹他被甩拋出去,那份恐懼她一輩子也不能忘懷。

  捧著他的臂膀,湊下嘴,輕輕地對著傷處呵氣,見自己的淚珠不知何時滾出來,正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他的皮膚,她趕忙吸吸鼻子,揉了揉眼,放下手時,瞧見他已醒來,正定定地看著她,眨也不眨。

  「駱斌!」她又哭又笑。「你醒了……你把我嚇死了,你騎這快做什麼?你幹嘛用追的呀?」要來參加笑眉的婚禮,他可以慢慢來,毋需趕成那樣。

  追……是的。追,他要追,不讓他的妻子離去。

  霍地,他像頭大熊彈起上身,也不管全身筋骨疼痛、傷口流血、頭暈目眩,雙臂一張,牢牢地箍住她,喘息地吐出話。

  「別走、別走,靜眉,你不要走,你說過要等我的,你不要走,我、我不讓你走,我什麼都沒有,沒爹、沒娘、武弟死了,他們都離開我,我只有你……只有你,別走,你真走,我會瘋的,我會瘋……我、我——」他現在就很像瘋子了。

  靜眉好錯愕,知道事情的某個環節出錯了。她任他擁緊,溫柔地回抱他。

  「我不走。你躺下來別亂動,我還沒替你擦完藥。」

  「我不要!我不放手,我不要你走!」

  「我沒有要走。你是怎麼——駱斌!?」她話陡地止住,感覺他身軀輕輕顫抖,肩胛上,他臉龐緊貼著的地方正慢慢滲進濕熱感。靜眉心痛無以復加,這個向來冷靜自持、嚴肅峻厲的男子竟在哭泣。

  她費盡力氣才掙開一丁點空隙,小手捧著他的臉,沾著一手濕,她的唇不住地親吻他的頸、他的下顎和他的面頰,邊喃著:「我說要待你很好很好,你不記得了嗎?我永遠都要待你很好很好,怎可能會離開你?駱斌……不要害怕,我會愛你,我們永遠在一起。」

  駱斌側過臉,以唇吻住她的小嘴,心智在這種醉人的實質保證下慢慢回復,在她柔聲輕諳中平靜下來,他吻得深沉,掌心在她背脊上來回地游移。

  許久,他稍稍離開女子的未唇,頰邊有淚,他喘著氣,低低說著:「那一年,我十歲,武弟九歲,爹病死在床上,跟著娘親她、她就瘋了,整日喃喃自語,一會兒哭、一會兒笑,然後咒罵華家,用所有你能想像和不能想像的惡毒話語,不住地咒罵……她真的瘋了。」他又碰了碰她的唇,額頭抵著她,長聲歎息。

  「一天晚上,我睡得迷迷糊糊,只覺得好冷,醒來時,看見娘抱著我坐在河岸,她在唱歌,唱外婆橋,我心裡會怕,喊著她,可是她仍是唱歌,雙臂抱得我好緊好緊,像要掐入肉裡一般。她說,要我先去找爹,她和武弟也會跟著來……她忽地掐住我的脖子,我不能呼吸也不能叫喊,週遭黑漆漆的,我很害怕,用盡力氣掙扎。」他一頓,抬起頭近距離地看入她的眼瞳,裡頭柔軟深邃,他認得那樣的感情,因她總是那樣的瞧著他,帶著滿腹憐情,團團將他包圍。

  「在掙扎時,你掉到河裡,才讓廣陵莊的人救走?」靜眉替他接起。

  他點點頭,眉目疲憊。「到洞庭廣陵莊後,我開始另一個人生,用盡力氣去學習,我不能輸,也沒本錢輸……後來裴莊主夫婦很賞識我,收我為養子,經過好些年,我才得知娘親在我被救離西安的那一年,帶著武弟在那棵大榕底下自縊,我不知武弟死前是否清醒,娘能那樣對我,自然也能應付武弟的反抗……我該恨誰?自己的親娘嗎?我只能堅定的告訴自己,無論如何定要踏上華宅家門,那時,心中只有復仇二字。然後在一個偶然機會下,得知華老爺上廣陵莊求才,我自願前來,以後的事……你都知道。」

  這些事三言兩句就說盡了,這麼輕巧,但其中所承受的折磨和痛苦卻有千斤萬斤重。靜眉為他心痛,小手擦去他臉上發洩過的淚痕,而自己的眼眸卻成淚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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