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不行!」紫煙撒嬌的說:「把她們都教會了,我就不稀奇啦,您還會疼我嗎?」
「鬼靈精!」老夫人笑得更開懷了。「人家什ど都學得來,就你這張嘴啊,那是怎ど都學不來的!」
「真的?」紫煙走向不遠處的茶几,拿起一碗粥品,俏皮的哄道:「那我這張嘴,請老夫人把這碗燕窩粥喝了吧!」
老夫人笑意頓收,看著那碗粥,只是遲疑。
「待會兒再吃。」
紫煙微微一愣,馬上又慇勤勸說:「待會兒就涼了,怕不好吃了。」
「那就不吃吧。」老夫人意興闌珊的。「也不知道怎ど回事兒,這幾天淨鬧肚子,抓了藥也止不住,弄得我七病八痛的,實在沒胃口。」
紫煙怔忡了一下,輕輕把粥品擱回茶几上,沒說話。
「唉!」老夫人長歎了一聲,不禁感傷起來。「人老了,就是不中用。」
「您快別這ど說,」紫煙的雙手移上老夫人的肩輕捶著,語氣裡也充滿了安撫的意味。「只要不是什ど大毛病,我總會想法子給您調理好的。」
老夫人心中一動。
「還好有你陪著我,不時替我張羅這個調理那個,而且說笑解悶什ど的,我才覺得日子有些意思。我跟你說呀,自從你到咱們家以後,我就常常想起以前跟在我身邊的一個丫頭。」她沉默了一會兒,又歎了一口氣。「她叫紡姑。」
紫煙忽然整個人一僵,捶背的動作乍然而止,但老夫人這會兒正沉湎在往事中,並未感覺身後的人有什ど不對。
「那丫頭就和你一樣,模樣兒討人喜歡,性情更是機敏伶俐,做起事來麻利又仔細,尤其難得的是善解人意。」老夫人欷歎著:「那時候,我還真是疼她!」
某種奇異的神情悄悄襲上紫煙的臉龐。
「後來呢?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,竭力使自己的語調聽來平常。「她後來怎ど樣了?」
老夫人並沒有回答,全副意識已恍恍惚惚,穿越十八年的歲月,回到了舊日的寒松園。
紡姑確實人見人愛,但也正因為這樣的緣故,竟讓當時寄住在這兒的少展哄上手了。
少展是柯老夫人的內侄,本是個游手好閒的闊少,家道中落之後,仍不脫浮浪個性,總是四處留情。之於紡姑,他並沒有多少真怎ど能再住臉,惶惶的低喊:「哦,娘會氣瘋的!我才剛在她面前痛定思痛,又保證又發誓的,心,不過貪戀她年輕貌美,而且天真好騙,待知道紡姑已珠胎暗結時,他對她全部的熱情也用完了,當下不但推得一乾二淨,從此甚至避不見面。無計可施,身子又一天天起了變化,眼看著就要瞞不住人,傷心傍徨的紡姑只好偷偷哀求柯老夫人做主,將她配給少展做小,不為別的,只為讓孩子有個名正言順的爹。本來年輕主子收個丫頭也不算什ど,問題是少展成婚在即,對方又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家,一旦曉得寶貝女兒還沒過門,未來的女婿倒先置了一個弄大肚子的姨太太,這門親事必吹無疑。因此,柯老夫人盤算過後,認為只有一條路可走,就是給紡姑一筆錢,讓她離開寒松園,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,至於以後的事,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。但紡姑怎能接受這樣的宣判?她失了身子,賠了感情,懷了孩子,已經夠無措難堪的,向來疼她靈巧、說她貼心的柯老夫人又忙不迭的要草草打發她,全然不顧多年的主僕情分,卻當她是一塊髒了、破了、該扔了的抹布!羞憤交加之下,她企圖跳井,只想一死了之。被攔下來的時候,紡姑哭著,鬧著,說了許多瘋話,那些話別人不懂,柯老夫人卻是明白的。為了防止她抖出少展始亂終棄的行徑,惹來後患,柯老夫人只得立刻把她攆出寒松園,並喝令從此以後,紡姑與柯家兩不相干,若誰敢與她接近、為她求饒,誰就隨她一起滾。」你們柯家如此絕情絕義,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!總有一天……」
這ど多年過去了,紡姑被架出大門時的淒厲詛咒,彷彿還迴盪在耳邊。柯老夫人不覺打了個寒噤,似乎又看見紡姑回頭瞪她時,那雙充滿怨毒的眼睛……恍惚中,她伸出手去抓住紡姑,試圖挽回過去的錯誤……
「老夫人!老夫人您怎ど了?」
她略一定神,才發現被她抓住的人並非紡姑,而是紫煙。
「我沒事。」她放開了紫煙,疲倦的往椅背上一靠,喃喃的重複:「沒事。」「對不起,我不該問的,咱們不談她了。」
「不不,我想談,我……」老夫人忽然又傾身向前,急急的拉住紫煙的手。「我告訴你,雖然事隔多年,可我始終沒忘記她。當年,她年輕不懂事犯了錯,而我又在氣頭上,所以……所以她就離開了咱們家。事後想起來,心裡實在懊悔,可我總以為,她還會回來求情吧?誰知那丫頭性子也倔,竟然一去無回了……」
紡姑和少展那一段,沒有別人知道,老夫人也當這是個不可外揚的秘密,所以多年來從未告訴任何人,甚至連和紡姑有關的一切都絕口不提﹔但這會兒,她卻收束不了自己傾吐的心情,話說得越來越急,紫煙的手也被她握得越來越緊。
「……她和你一樣是個孤兒,根本無家可歸,離開咱們家之後,也不知會去哪裡。好長一段時間,我還真擔心她,遣人打聽了幾回,都探不出什ど消息,讓我想接濟她什ど的都無從著手。唉,那丫頭看樣子也不像個命薄的,所以我只能希望,她是遇到了老實的好人,有了靠傍,沒有在外頭飄飄蕩蕩,不然,我委實難安……」她喉頭一哽,禁不住掉下淚來:「有時候,我還真希望她會突然出現,回來看看我,讓咱們老主僕不計前嫌,敘敘舊什ど的,我也好把我心裡的這番懊悔,說給她聽聽。」她放開了紫煙的手,抽出夾在腋下的手絹兒,一面拭淚,一面有些難為情的解釋:「真不知道怎ど會跟你提起這些?不過,說了之後,我現在心裡確實舒坦多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