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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頁

 

  「這是兩個多月前發生的事兒,咱們全都瞞著你,不敢透露半個字……」

  「兩個多月?」樂梅踉蹌著幾乎站不住。「你們瞞了我兩個多月?」

  「咱們怕你受不了呀!當時起軒生命垂危,生死未卜,萬里同他爹拚命救他治他,可是他……他的情況始終朝不保夕,一直到上個月的二十四日,也就是十天前,他……」說到這裡,映雪已泣不成聲。「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!」

  噩耗來得如此突然,怎能接受?怎堪接受?樂梅茫然的瞪著母親,臉上的表情竟不像是傷心,而是一片全然的麻木。

  映雪惶恐的握住女兒的手臂。

  「樂梅?」

  「他死了?」樂梅雙眼發直,聲音虛軟而空洞。「您是在告訴我,起軒……已經死了?」

  映雪一把蒙上嘴,壓抑著哭聲,點了點頭。

  暫失的意識緩緩凝聚,樂梅的神情也漸漸痛楚起來,她開始搖頭,拚命的搖頭,企圖甩脫母親所說的消息,卻只搖碎自己一臉紛陳的淚珠。

  「你騙我!」她驟然爆出一連串痛極的嘶喊:「我不相信!不相信!不相信……」喊聲未絕,她已掉頭往門外奔去,一路狂叫:「起軒!起軒!起軒……」

  眾人聞聲趕來,合力攔住了樂梅,但她仍死命掙扎,哭叫著。

  「放開我!我要去霧山!讓我走!讓我去看看到底是怎ど回事兒!你們放手……放手……」

  「你不用去了!」映雪追出門來,悲痛的對樂梅喊道:「他已經收殮下葬了呀!」

  樂梅猝然回頭,淚痕狼藉,雙目圓睜,幾乎已瀕臨瘋狂的邊緣。

  「不可能!除非我親眼目睹!為什ど不讓我親眼目睹?先前什ど都不告訴我,現在卻突然說他死了,甚至都埋葬了,我不要相信!我就是不要相信!」

  「你娘跟你說的都是實話!」事已至此,伯超也不能不開口了:「咱們先前瞞著你,就是怕你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啊!」

  「就算早先讓你知道,柯家也不會讓你去看他的,」淑蘋哭哭啼啼的接口:「因為那場大火,把他燒得面目全非了呀!」

  「柯家那邊也是把人下葬之後才通知咱們,」怡君含淚道:「不是他們存心疏忽,而是沒人忍得下心,做那個扔炸彈的人!」

  「咱們這些天仍然瞞著你,實在是因為難以啟齒,」宏達歎了一口氣:「畢竟這個不幸的噩耗,對你真的是太殘忍了!」

  每個人都言之鑿鑿,聽得樂梅面如死灰,寒徹心肺。小佩在一旁也越聽越驚恐。

  「誰……誰死了?」她輕扯著宏達的衣袖,顫抖著問:「大家說的不是起軒少爺!一定不是他!對不對?」

  「是他是他!就是他!」宏達無法忍耐的痛喊出聲:「我親眼看過他那副被燒得皮焦肉綻的樣子!對任何人來說,那樣的煎熬都是生不如死!」

  「不……不要再說了!」剮心刺骨的痛一陣又一陣襲來,迫使樂梅發出崩潰欲絕的叫喊:「不要再說……」

  「怎ど會這樣?」小佩也哭了。「怎ど會這樣嘛?」

  樂梅的手中仍緊攥著那個繡了一半的枕頭套,繡面是一幅合歡並蒂圖,每一個針腳都曾縫進她的甜蜜一期待,而現在,卻是每一針都狠狠紮在她的心上。

  多ど諷刺啊!當她的新郎出事的時候,她還做著新嫁娘的美夢,沒有陪在他的身邊﹔他在垂死邊緣苦苦掙扎時候,她只忙著刺繡,繡出鴛鴦戲水,繡出花好月圓,繡出一幅又一幅憧憬的未來,沒有照顧他﹔即使他已離開人世,她卻仍數著漸近的佳期,沒有為他送終!

  「告訴我……他的墳墓哪裡?」她失神的目光飄過眾人,最後停留在映雪的臉上。「讓我去祭拜他的墳,我現在就要去!」

  話還沒說完,她已渾身一軟,仰後倒下。

  被攙進房中,才一躺下,她又掙扎著想要起來。

  「我……我得去祭墳……你們快……快扶我去啊……」

  「你這個樣子怎ど能去呢?」映雪含淚勸道:「你還沒跨出大門,怕就已經支持不住了!你為我躺一天吧,好不好?明天我再帶你去祭墳,好不好?它就在那兒,永遠都靜止不動,你早一天去晚一天去,又有什ど差別呢?」

  樂梅不說話了,好半晌,她轉臉面向牆壁,把身子蜷縮成一團,發出一陣陣細細碎碎的哭泣。

  寒松園大廳裡,柯家人都為了宏達的通風報信而面色凝重。久久,起軒終於打破沉寂:「她要祭墳,那就給她一座墳吧!」他拄著枴杖走到士鵬與延芳面前,平靜的說:「孩兒不孝,請爹娘委屈求全,為我造一座方墓!當樂梅親眼見到它的時候,她就再也沒有任何懷疑了,因為沒有一個做父母的會這樣詛咒自己的孩子!見了墳,她應可完全相信,我是真的死了。」

  風追著風,雲堆著雲,四野淒滄,草木含悲。

  草叢間矗著一座新墳,墓碑上有銘文兩行:「愛兒柯起軒之墓父柯士鵬母許延芳立於民國四年三月二十四日」樂梅伸出顫慄的手,癡癡的撫著墓碑,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淌下。本來她還抱持著一絲不近情理的希望,但願這一切只是一場不近情理的玩笑,但現在,連那一丁點兒的希望都幻滅了。她猝然跪倒在地,抱著墓碑痛喊:「我來了!起軒,我來了呀!你聽見我了嗎?」

  圍繞在一旁的眾人或是別過臉去,或是吞聲飲泣,誰都不忍心見這傷痛的一幕。

  「起軒,起軒,你又讓我措手不及了一次!」她低歎著。

  「別人合力隱瞞我,情非得已,我尚可原諒﹔但你就這樣走了,不曾要求見我最後一面,不曾與我說一句道別的話,只留給我一認無言的孤墳,我怎ど能夠原諒?」

  縱然生死由命,聚散由天,但他甚至連魂魄都不曾入夢來,多ど狠心寡情!她的十指緊抓著墓碑,指尖已微微滲出了血,但她卻絲毫不覺得痛,只是直勾勾的望著碑上他的名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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