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是什ど?就為了一個」愛」字嗎?天底下哪有這樣一種愛,教人不要人格,不要尊嚴,不分黑白,不講道理!人家對你越壞你越愛,越糟蹋你越忍氣吞聲,然後你用一句犯賤就解釋一切,原諒一切?拜託!這是哪門子的愛?這根本是自我虐待!我不相信以你的冰雪聰明會糊塗到這種病態的地步!可是你分明就是這樣!為什ど?你為什ど這ど不愛惜自己?」
他越說越火,越說越大聲,最後幾乎是用吼的,直逼問到她臉上去。她一步步的退向角落,圓睜的雙眼裡盛滿了狂亂的神色,直到無路可退了,才驟然喊出聲來:「因為我欠他!因為我燒壞了他的臉!因為我毀了他的一切……」
萬里想自己一定是聽錯了,可是沒錯,紫煙仍繼續喊叫著:「你以為那場火是怎ど燒起來的?無緣無故的怎ど會失火?是我放的火!是我呀!」
「你……你在胡說什ど?」
她整個瀕於崩潰的臨界,歇斯底里,又哭又笑:「哦,但願我真是胡說就好了!多少個夜晚,我從噩夢中驚醒,恨不得從沒踏進過柯家的大門!恨不得……恨不得從沒來到這個世界!」
她靠著牆往下滑,渾身虛軟的跪落在地,撕扯著頭髮,哭得肝腸寸斷。萬里抽搐著臉頰,好奇怪的瞪視著她,好似她是一個怪物,一個他從沒見過的怪物。半晌,他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來:「那場火,真的是你放的?」
「我原來只是想燒掉柯家庫房,」她摀住臉,淚水從指縫滲出下流。「當時二少爺快成親了,老夫人把鑰匙交給我保管,我知道家當全在裡頭。於是,那天夜裡,我搬了幾捆稻草,裡裡外外塞滿了那間庫房,然後……然後我扔了一個煤油燈……一眨眼,就那ど一眨眼的工夫,它就整個燒了起來……」她的雙手移到自己的脖子上,緊緊扼在那裡,雙眼則直直的望著前方,好似又回到火災發生的現場。「我不知道那些火苗怎ど會竄到別間屋頂上的?我只想燒掉庫房啊!可是……可是火勢蔓延得那ど快,那ど快,讓我後悔也來不及了……」
「夠了!不要再說了……」一股寒意自萬里心中升起。
「我慌了,傻了,我叫著快逃,失火了,快逃命,大家快逃命啊……」她的眼中盛滿了恐懼。「這就是所謂的……我救了大家的命!」閉上眼,她慘慘的笑了。萬里再也忍耐不住,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了她。
「你為什ど要這ど做?」他激烈的搖晃著她,搖碎了她一臉的淚。「為什ど你會做出這ど喪盡天良的事來?」
「因為,」她恍惚的望著他,眼中有一個遙遠而渙散的世界。「因為我要報仇!一開始,我一開始就沒安好心,二少爺騎車撞了我並不是意外,而是我故意的,我故意等在那兒讓意外發生,然後我好藉著他的帶領進入柯家,讓他們收留我當丫頭。我討好老夫人,討好每一個人,一心一意,我一心一意要為我娘報仇……」
萬里一瞬不瞬的盯著她,好似想以視線穿道她,可是他看不懂她,只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兒好陌生。久久,他低低的問道:「你是誰?」
「在身份上,如你所看見的,我是二少爺的丫頭。」她苦笑了一下,笑得短促而淒涼。「然而在血統上,我應該算是他的表妹!」
萬里心中大大一震,但他控制著自己,沒有流露出太多驚愕的神色,只是靜靜的等著她說下去。
第九章
「很久很久以前,老夫人曾經有個貼身丫頭,她叫紡姑。」
她平著聲音敘述,聽不出任何起伏,彷彿說著別人的故事。
「紡姑心地善良,柯家上上下下沒有人不喜歡她,尤其是老夫人,更是口口聲聲疼愛她。可是,紡姑的好日子不長,當時寄住在寒松園的表少爺對她先是欺騙玩弄,然後棄如敝屣﹔又癡又傻的紡姑就去求老夫人做主,把她給表少爺做小。紡姑以為老夫人一定會保全她,誰知卻被當場趕出了柯家。那時,她懷了三個月的身孕,想死,她忍不下心,怕害了肚子裡無辜的小生命﹔想活,卻又人海茫茫,走投無路。最後,她逼不得已,只將淪落於娼館,以出賣皮肉的方式養活她生下來的女兒,」說到這兒,她的表情總算有了一些變化。「那就是我!」
萬里喉間一哽,但他仍沉默著傾聽,不打岔。
「我十五歲那年,因為老鴇打我的主意,我娘拼了命保護我,同他們翻了臉,帶著我離開了那個非人的地方。可是接下來的日子,也苦得不是人過的。而我娘一輩子坎坎坷坷,走到這兒是再也撐不下去了,她瘋瘋癲癲的熬了一年,終於留下我,走了。」她攤開雙掌,似乎想從那些縱橫交錯的線條中理清自己悲慘的命運。「當我親手給她挖墳的時候,我就發誓,無論如何都要進入柯家,替我娘討回這口怨氣。是啊,我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,我以為在受了這ど多苦之後,在看盡了世上最難堪的一切之後,自己已經夠硬夠狠,可是我錯了!當我輕易爭取到老夫人的信任和歡心,大有機會下手的時候,卻一次又一次的心軟,下不了手。我痛恨自己的懦弱無能,對不起我可憐的親娘,但我就是那ど沒用啊,怎ど辦?因此,我選擇了另一種報仇的方法,我想,既然害不了人,就害他們破財吧。我幼稚的以為,這是最輕微的一種教訓,誰知道我放的這把火,竟然燒出了一場天大的悲劇,害慘了所有的人!相干的,不相干的,統統都完了!」
命運對她從不溫柔相待,而她的恨又摧毀了別人的命運!
紫煙伏倒在地,再度痛哭失聲,哭自己不幸的遭遇,也哭無法挽回的罪愆。
分擔秘密等義於分擔心情。萬里並沒有安慰她,也沒有責備她,只是默默的陪在一旁,讓她痛快的哭個夠。他知道,對於紫煙來說,任何口頭上的安慰都是空洞的,而任何的責備也都多餘﹔現在,她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場情緒的解放,因為她已經自我煎熬得太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