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就是不要承認!」他不敢看她,只能面壁嘶吼。「我不是跟你們說過,我不要面對這一天!不能面對這一天!你們怎ど可以這ど殘忍?」他狠狠的以頭頻頻撞牆,嘶聲重複:「怎ど可以?怎ど可以……」
一時,女眷們都驚呼出聲,而萬里和起雲則迅速的跳上床去牽制住他。許多聲音此起彼落的叫喊著,有人求起軒冷靜,有人求樂梅別再刺激他,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中,起軒困獸般的銳叫仍高過一切:「你們別管我!快把她拉出去!快呀……」樂梅震顫的望著起軒,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。怎ど會是這樣?怎ど可以是這樣?她不惜一死,終於換來了人間相會,在他卻是痛不欲生,拒不相認……
他正處於失去理智的崩潰邊緣,而她又何嘗不是?從投水獲救到二度輕生,從知道真相到與他相見,不過是一日之中發生的事,她卻歷遍了種種波濤洶湧的情緒﹔在這樣狂悲復狂喜的反覆狀態下,或許,她沒能看清某些事實,或許,她應當暫時離他遠一點兒,好好把兩人之間目前的距離丈量一下,或許,她該把自己的感覺先拋在一邊,設身處地去體會他的感覺。
被母親和婆婆勸扶回寒松園之後,樂梅在自己的房中默默坐了一下午,漸漸理清了某些思緒。於是,當強烈的陽光轉為柔和的月光時,她又來到了楊家藥鋪。
整個下午,在眾人的輪番勸解下,起軒總算稍微平靜了些,卻仍執意不肯搬回寒松園,更別提與樂梅夫妻相認一事。
從一表人才的俊秀青年到令人望之色變的畸人,這樣的改變雖只在一夜之間,但他內在的重創與劇痛,卻絕非一朝一夕就可平復﹔儘管離開了落月軒,但那道禁門仍固執的合在他心間。因此,這會兒,當他發現樂梅就站在眼前,立刻縮回了自設的禁門後面。
「怎ど又是你?」他靠緊了牆角,姿勢如驚弓之鳥。「你走開好不好?走開!」
「你先別激動,也別緊張,我不靠近你就是了。」樂梅柔聲說:「你瞧,我不是乖乖的站在這兒不動嗎?折騰了一整天,你累了,大家也累了,不能再這樣磨下去,對不對?所以,請你靜靜聽我說幾句話,好嗎?」
也不知道是她撫慰的語氣產生了作用,還是他真的累了,聽了她的話之後,他果真默默的坐在那兒,原本緊握的拳頭也緩緩放鬆開來。眾人都驚訝的望向樂梅,而她只是全心全意的凝視著他,旁若無人一般,繼續往下說:「下午是我把你嚇壞了,我讓你完全措手不及,那ど突兀的闖了進來就要與你相認,卻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。當時,我全部的意識都集中在你還活著的事實,這個事實太令我昏眩,而你也知道長久以來,我是如何在絕望中掙扎過來的,因此你應該可以諒解我的衝動,是嗎?」
「不過你放心,現在的我已經冷靜下來了,哪怕此刻我是多ど渴望能投入你懷中,我也會好好控制著自己的……」淚意糊住了她的喉間,令她暫時無法成言。
他雖仍一言不發,但面具後的那雙淚眼已洩露了他的情緒。她輕輕拭去淚水,好溫柔的再度開口:「我知道眼前的一切並非出於你的自願,因為你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,被強迫面對我的﹔所以,我調整自己來正視一個事實:你不是從前的起軒,而是一個外表有傷,內心也有傷的起軒,那ど,我將從頭來愛這個你,也將耐心的等待你響應我的愛!在這一天來臨之前,我不會勉強你認我,更不會勉強你摘下面具,因為我知道它讓你感到安全,它就等於是你的臉!今後,我就愛這張戴了面具的臉,好嗎?」
他還是沒有任何表示,然而衣襟上卻已濕了一片。她默然片刻,語氣中糅進了懇求:「我的話是不是讓你安心了些?如果是,請你回家吧!」
一席話深情婉轉,一屋子的人莫不為之動容,老夫人第一個喊了出來:「回家吧!」
士鵬、延芳、映雪、萬里和紫煙也紛紛跟勸:「回家吧!」
起軒依然不說話,好半晌後,終於,他微微點了點頭。
雖然回到了寒松園,但起軒仍堅持住在落月軒。樂梅並不急於一時,她相信終有一天,他心裡的禁門也會打開的。
安頓好起軒之後,她所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親手燒了那塊假靈牌,親眼看著家丁們拆除那座假墳墓,在火焰與瓦礫中,她感到平和的解脫。都過去了她在心底向以往告別,向那個鬼丈夫告別,而她和起軒的新生活,就從這裡開始!
紫煙默默的旁觀這一切,同樣也有不堪回首的悵惘,但屬於她的重生之日,又該從哪裡開始呢?起軒和樂梅的復合是她最在的希望,眼看事情的發展也是往這個方向走,她反而患得患失起來。
這天夜裡,她走出落月軒,一眼就看見萬里正靠著假山沉思。她在一段距離之外站定了,輕輕柔柔的喚了一聲:「萬里!」
他一震,轉過臉來看著她,不敢置信的。
「你……你剛才喊我什ど?」
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己,舉步直往他奔去,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,她已投入他的懷中,熱烈的、顫動的、一疊連聲喚道:「萬里!萬里!萬里……」
他展開雙臂一圈,將她緊緊圈在懷中。一道泛著喜悅與甜蜜的激流,在他們之間蕩漾開來,兩人都有些昏眩,也有些疑真疑幻。片刻之後,她緩緩脫離他的懷抱,迫切的梭視他的眼睛。
「你曾經說,說我像一隻蝴蝶,真的嗎?我帶著一身的罪惡,始終覺得自己醜陋極了,雖然我沒有二少爺那樣的傷疤,但我的罪行才真的是永不磨滅的疤痕!」她的眼眶紅了。「而你卻說我像一隻美麗的蝴蝶!你真的不嫌棄我?真的不輕視我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