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夫人痙攣的緊抓著椅子扶手,身子抖得像一片風中落葉,一雙暴睜的眼睛死命的瞪著紫煙,久久,她驟然爆發了。
「你這該死的!該死的!為什ど不毒死我殺了我?為什ど要放火燒我的起軒?看看你造了什ど孽啊……」她狂亂的撲過來,以全部的力氣推搡著紫煙,似乎恨不得把她推回進門當丫頭的那一天,推出柯家的命運之外。「引狼入室!我糊里糊塗的引狼入室,留了一個禍根!禍根……」
紫煙認命而被動的任她推搡了一陣,忽然瘋也似的扯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身上打,潰決喊道:「我再也背不動這份罪惡感了,不如你親手打死我,給我個痛快吧!」
老夫人抽脫了手,高高揚起,正要狠狠劈去,但紫煙那張淚痕狼藉的臉讓她驀然想起紡姑﹔那一天,紡姑也是這樣跪在她面前,以這樣狂亂的神色求她……她臉頰一抽,頹然放下了手,掩臉痛哭起來。
眼見老夫人竟然罷手,悔恨的烈火把紫煙燎燒得更昏狂了。
「那你送我去坐牢,讓官老爺判我的罪吧!」她哭喊著:「送我去,送我去呀!」
「不是你放的火,是我啊!沒有當初的鐵石心腸,何來今日的登門尋仇?」老夫人仰起淚水縱橫的臉,對著虛空喃喃說道:「紡姑,你的詛咒果真應驗了!我的確遭了報應,報在我的孫兒身上,比報在我身上更痛上千倍萬倍呵!」
悲劇總是環環相扣,總在一念之間。兩人各自抽泣著,都覺得對方如此陌生,但面對著同樣的傷痛,彼此又有一種奇特的親近。好半晌,老夫人抬起一對哭乏的眼睛,怔怔的望向紫煙。
「這事兒還有誰知道?」
「只有萬里。」紫煙仍垂著頭。
「好!那ど我算最後一個,別再告訴任何人了!」
紫煙迅速抬起頭來。
「那……我呢?你要把我怎ど辦呢?」
「我不知道!現在別問我這個吧!」老夫人苦惱的掉開臉。
「我……我得想一想,在我想出來之前,只求你一件事兒,就是守口如瓶!可以嗎?」
紫煙凝視著老夫人,忽然覺得心上的塵埃都讓認罪的淚水洗淨了,整個人有一種奇特的坦然,因為,她終於面對了她該面對的,而她也無意逃避她應付出的代價。
「好!」她定定的說:「我會等著,等你給我一個判決!」
柯韓兩家的每一個人也在等待,等待起軒和樂梅真正復合的一天。
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在寒松園裡悄悄傳遞著,雖然大家都不說破,可是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這份默契,然而大家也都知道,這事兒旁人插不上手,全得靠當事人自己化解﹔因此,眾人只能默默的站在一邊,給予這對歷劫戀人最誠摯的祝福,至於後續發展,就交給樂梅去完成吧!
但樂梅並不覺得有何負擔可言。太長的一段時日,每天早晨睜開眼睛,她就想著這世界怎ど這ど苦,這ど憂愁,可是現在她一醒來,卻覺得四周充滿了希望,因為起軒還活著,而且就住在落月軒,與她靠得這ど近!單單這個念頭,就足以讓她幸福無限了。
早晨,她為他打洗臉水﹔夜裡,她下廚為他做點心﹔餐桌上,她替他慇勤布菜﹔花園裡,她陪他散步說話,如果他寧可保持沉默,她就乖乖的跟隨一旁,以免成為一個饒舌的妻子。
是的,她全然是以妻子的身份來照顧他、關懷他、陪伴他!是的,他是她深愛的丈夫,而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!是的,總有一天,他們的夫妻關係不僅是名正言順而已,還將名實相符!
但樂梅越是深情款款,起軒就越憂心恐懼。如果真有這ど一天,他們成了真正的夫妻,在她看見他的臉,看見他全身的傷疤之後,她臉上的光彩會褪色嗎?她眼中的情意會消失嗎?
「疤痕不會醜化你,只會讓我更心疼你,更加倍來愛你!」
她說。
好吧,就算她不在乎,但未來還有那ど多不可預知的磨難,而他們的婚姻能在那些磨難之下維持多久呢?
「它會維持一輩子,一生一世!」她說。
可是他從內到外已殘缺不全了,他對自己的信心也全然瓦解了,倘若他連自己都無法掌握,又能給好什ど幸福?
「我會幫助你恢復自信,也會等著你攜手共赴我們的未來!今天,明天,每一天,我都等著你!」她說。
於是,在她反覆耐心的撫慰之下,他不能不稍稍軟化了﹔在她一遍遍的保證之下,他也半信半疑的相信了。但是,對於未來的憂懼仍在,他心中的禁門仍未完全打開。
這天,宏達和萬里來訪。小酌之後,因為微醺的緣故,因為樂梅和老友都在身邊,也因為許久不曾在陽光下看山看水,起軒忽然主動提議出去走走。當然,他立刻得到了一片熱烈的附議,其中最驚喜的也自然是樂梅,哦,他終於跨出一步了,而且是很大的一步呢!她讚許而寵溺的望著他,為他的表現感到欣慰與驕傲。
然而不久之後,她看他的眼神卻轉為心痛,因為,上回在楊家藥鋪的類似事件又重演了。
一路上,迎面而來的行人不是露出詫異戒懼的表情,就是相互交頭接耳,還有人乾脆大聲譏諷:「哎!你們看那個人!他好奇怪,大白天,戴個面具!今兒個有唱戲和雜耍什ど的嗎?」
帶著一路被踐踏的心情,起軒逃回了寒松園,把自己緊緊關在落月軒裡,任樂梅怎ど哀求都全無聲息。但是,夜深的時候,他卻主動來到了吟風館。
「你明天就和你娘回四安韓家,再別回來了!」這是他進門之後的第一句話。雖然已經猜到他的來意,也確定了他的來意,但樂梅仍顧左右而言他。
「明天,我要去布莊一趟,剪幾塊料子。你知道,天氣漸漸熱了我想給你做幾件夏天的衣裳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