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是你的錯!」世緯激動的喊:「是我的錯!本來早就可以放學了,是我要他們整理教室……如果早十分鐘,不,早五分鐘,甚至早一分鐘出來,就不會出事了!我偏偏在那個要命的時刻,把他們帶出來……」
「不是你一個人帶的,」紹謙粗聲的打斷:「我也有份……」「不要吵!不要說了!」靜芝站起身子,手中的手杖匡啷落地。她摸索著向前,一手握住世緯,一手握住青青。含淚顫聲說:「聽我說,自從咱們傅家莊有了小草,這孩子就以她的善良,和一顆純真細膩的心,打動了我們每一個人,使我們每一個人都愛她,我總想著,這一定是上蒼的一份美意。現在,當我們已經形同一家人,如此密不可分的時候,我不相信老天爺能狠得下心來收回她!我絕不相信!」
石榴撲到窗前,撲通一聲跪下了,對著窗外的穹蒼,雙手合十的拜著說:「大慈大悲,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啊!我打十六歲起,年年扮觀音,可我從不曾向禰祈求什麼。今天,我誠心向禰祈求,救救小草吧!」小虎子衝過去,跟著石榴一起跪下。
「還有小虎子,也給您跪下了!求菩薩保佑小草,她是我們大家最喜歡的同學啊!」
青青哭了,石榴哭了,紹文和眾小孩都哭了。桂姨娘和裴家二老也跟著掉淚。連紹謙、世緯和振廷這些大男人,也個個為之鼻酸。就在這滿屋子悲痛的時候,醫生們推著小草的病床,出來了。小草看起來好生淒慘,頭髮剃掉了好大一塊,額上綁著厚厚的紗布。手臂上、腳踝上,全都包紮了起來,整個人包得直挺挺的。鼻子裡插著管子,手腕上插著靜脈注射針。她的眼皮闔著,呼吸短促而吃力,整個人了無生息。
「怎樣?怎樣?」振廷一衝而上。「大夫,她會好起來嗎?會嗎?」「各位請安靜,」醫生掃視著眾人,神情嚴肅:「我們三個醫生,合力來挽救她,能做的事都已經做了!她身上所有的傷口都縫好了,問題在額頭上的傷,實在太嚴重了!我希望你們大家有心理準備……她可能隨時惡化,隨時離去!」
「不!」青青慘叫了一聲,奔到床前,見小草渾身都包紮著,她張著手,不敢去碰她,不敢去抱她。她痛喊著:「早知如此,就讓你留在表嬸兒家,不帶你來揚州了!」
人人悲痛,人人傷心,大家都難過極了。醫生不得不振作精神,來安慰如此傷痛的老老小小:
「為了病人,你們不要再悲痛了,我們要把她送到病房去。病房小,容納不了這麼多人,你們何不留一兩個下來陪孩子,其餘的先回去,大家應該輪流休息,否則都累垮了,怎麼辦?」
「對對對,醫生講得好!」裴老爺子慌忙安慰著傅家人。「為小草好,大家先回家吧!」
「我守著小草!」青青堅決的說。
「我也守著小草!」世緯跟著說。
「我也陪著小草!」紹文說。
「你給我回家去!」桂姨娘拉著紹文。
「我寧願留在這裡!」靜芝說。
大家你一言我一語,都爭著要陪小草。只有紹謙大踏步就向門外走去,嘴裡簡單的講了兩個字:
「我走!」石榴一驚抬頭,拉住了他說:
「你走到哪裡去?」「我去找那輛車子,」紹謙咬牙切齒的說:「我要揪出那個開車的人,他明知車下有個孩子,他還不肯停車,如此喪盡天良……我要把他揪出來,叫他後悔一輩子!」
第十四章
紹謙很快就找到了這輛車子,在揚州,這樣豪華的轎車只有一輛,車子的主人名叫魏一鳴。
魏一鳴不是一個等閒人物,他的岳父是軍方要員,努力很大,他自己家財萬貫,長袖善舞。因此,他年紀輕輕,就已經當了稅務局局長。這個人的興趣也很特殊,別的有錢人玩女人,他玩車子。那時代,玩車子真是很奢侈又很新鮮的事。他不用司機,閒來無事,就開著這輛豪華轎車飛馳而過。因此,他這個人在當地頗有名氣,他這輛車在當地也頗有名氣。紹謙在稅務局門外的廣場上,重睹這輛黑色大轎車時,覺得自己的血脈全體僨張起來,想到已奄奄一息的小草,憤怒和悲痛將他整個淹沒。他走到車子前面,見車中無人,他就把車子前前後後檢查了一遍。車子的保險槓,撞了一個凹痕,他伸手去摸車子的底盤,小草當時血流如注,這車子底下,準是血漬尚存。想著,他就掏出一條白手帕,去擦拭車子的底盤。果然,手帕上沾著褐色的污漬,小草的血,早已凝固。
「喂喂喂!」一個荷著槍的衛兵,其勢洶洶的走了過來。「你幹嘛?在這裡鬼鬼崇祟的!這是魏局長的車子,你摸來摸去要做什麼?」「你去請魏一鳴出來!」紹謙一抬頭,眼中幾乎噴出火來。
「你是什麼人?敢直呼魏局長的名字?」衛兵一凶。
「我就是直呼他的名字!」紹謙往那衙門衝去,大聲的吼叫起來:「魏一鳴,你出來!你不要躲在那個衙門裡!你給我出來!」「卡啦」一聲,衛兵的子彈上了膛,冰冷的槍管抵住了他的額頭。「你要造反呀?」「你有種,就在光天化日下斃了我!」紹謙瞪大眼睛,對那衛兵一聲怒吼,這等氣勢,把那衛兵都嚇得一怔。「要不然,就讓你們那偉大的魏局長出來,有關生死大事,他不能躲著不露面……魏一鳴!魏一鳴!出來……」
這樣又吼又叫的,終於把魏一鳴給引出來了。他看看咆哮如雷的紹謙,定了定神,抬頭問:
「我就是魏一鳴,你找我做什麼?你是誰?」
「我是誰?」紹謙咬牙切齒,目眥盡裂。「昨天在你車子後面拚命喊叫的有一堆人,我就是其中一個!你這麼快就忘了嗎?」魏一鳴微微一退,眼光閃爍,似乎有些心虛。但是,立刻,他就恢復了鎮定。推了推鼻樑上的近視眼鏡,他看來溫文儒雅,氣定神閒。「你說些什麼,我一個字都不懂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