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娘,你這麼疼我,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呢?」
漱蘭羞澀的笑了笑。「你是小草……」她慢吞吞的說。
小草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,眼睛瞪得好大好大。朱嫂用手一把蒙住嘴,幾乎哭出聲音來。孰料,漱蘭卻繼續說了下去:「我也有一個小草。只有這麼大!」她比了比大小,就著急的回頭看。「小草會不會哭啊?她一個人在房間裡,怎麼辦啊?」小草好生失望。眼淚就掉了下來。
「娘,」她悲哀的說:「我要對你說多少次,你才能明白,我就是你的小草呢?」漱蘭見小草哭了,就急急的去揉她的手和胳臂:
「還冷啊?是不是?」她問,一急之下,把自己的棉襖也脫了下來,直往小草身上包過去。「穿棉襖,穿了棉襖就不冷了!不哭不哭,不哭不哭……」她蹲下身子,去給她拭淚,手忙腳亂的,棉襖也掉到地下去了。
小草見漱蘭這樣照顧自己,一時間,熱情奔放,無法自已,她緊緊的把漱蘭一把抱住,激動的說:
「我不冷了!我好暖和好暖和,娘!雖然你還是搞不清楚我是誰,不知道我就是你真正的女兒,可是看到你這樣子關心我,心疼我,我心裡面就覺得很溫暖,很有希望。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認得我的,我不急,我可以等!娘,我們一起等吧!」朱嫂站在一邊,早已淚痕滿面了。此時,振廷、靜芝、月娘和世緯、青青等一行人,從迴廊下面走了過來。
「小草啊,」靜芝顫聲說:「你娘雖然心裡還是不清不楚,但是,她已經接納你了。你呢?你要多久,才能接納我們兩個呢?」小草低下頭去,默然不語。
漱蘭的注意力,被靜芝吸引了。見靜芝佝僂著背脊,顫巍巍的走來,她立刻防備的後退了一步。眨了眨眼睛,她再看靜芝,發現靜芝在寒風中索索發抖。她微微的怔了怔,就跑了過去,拾起地上的棉襖,很快的給靜芝披上肩頭,嘴裡嘰嘰咕咕的說:「穿上穿上,不能受涼,受了涼會咳嗽!趕快穿上!穿上就不會發抖了!」靜芝整個人愣在那兒,震動得無以復加。這是漱蘭首次對「外界」表現了「溫情」。靜芝用手緊緊攥著棉襖,注視著形容憔悴的漱蘭,眼中逐漸凝聚了淚。她點點頭,用充滿感性的聲音,說了三個字:「媳婦兒!」
這聲「媳婦兒」,經過了漫長的十餘年,總算叫對了人。朱嫂被這三個字震動了,扶著漱蘭,她心中翻騰著酸甜苦辣的各種情緒,使她完全無法言語。小草仰著頭,用無比期望的眼神,凝視著漱蘭。希望這三個字能使她有所醒覺。但是,漱蘭無反應。帶著個癡癡傻傻的笑,注視著天空中一隻飛去的鳥,神思恍惚的說:「鳥、鳥……春眠不覺曉,處處聞啼鳥!」原來,她在背誦元凱教她念過的詩!振廷站在那兒,呆呆的看著這一幕。在他眼前,有四個女人;心力交瘁的朱嫂,飽受折磨的靜芝,神志不清的漱蘭,和嘗盡苦難的小草。他在剎那間就情懷激盪,熱血沸騰了。他向這四個女人伸出手去,哀懇般的喊著:
「我們是一家人呀!本來該親親愛愛的生活在一起,享盡人世間的溫暖和幸福!是我的固執和偏見,我的錯誤,造成這麼多的悲哀和傷害,這麼多的生離和死別!這些都是我的錯!我對不起你們呀!朱嫂、靜芝、漱蘭、小草!請你們原諒我吧!」朱嫂落下淚來。靜芝握住了振廷伸出來的手,激動的喊了出來:「振廷,你受的煎熬,不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少!我……已經原諒你了!但是,小草……她不肯原諒我們啊!」
小草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來,情緒激動到了極點,張開嘴來,她想喊,卻喊不出聲音。世緯和青青站在迴廊下,此時已忍耐不住,世緯衝口而出的說:
「喊啊!小草!你想喊什麼?喊出口來呀!」「是啊!」青青迫切的接了口:「那個跟著我流浪的小草,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兒,不會這麼狠心的!」
小草回頭,看著世緯和青青,她向他們兩個人奔過來,求助似的喊:「大哥……」「不要叫我大哥!」世緯把她推了開去。「現在叫得如此親熱,說不定有一天,心狠下來誰也不認!」
小草被世緯這樣一推拒,大受傷害,驚慌失措,她轉向了青青,去抓青青的手:「青青!」青青和世緯交換了一個眼光,立刻甩掉了小草的手。
「不要到我身上來找安慰,我和你大哥一樣,在生你的氣!」小草急壞了。「你們為什麼這麼凶嘛?為什麼要生我的氣嘛?」
「哦!我已經憋得夠久了!」世緯大聲說:「打從身世一說穿,你不肯認爺爺奶奶,那時候我就想罵人了!可是不忍心,捨不得,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聰明解事,自然會漸漸覺悟,誰知道你始終是這個樣子,怎麼能讓我不生氣?你變得這麼殘忍,這麼狠心,簡直讓我對你失望透了!」
漱蘭被世緯的聲色俱厲驚動了,她瑟縮的往後退,非常害怕的說:「娘!我們回家去吧!」她扯著朱嫂的衣袖:「走吧!娘,咱們快走!」小草回身,抱住了漱蘭。「這裡就是『家』了!」她大喊著,哭著:「娘,你,我,和外婆,都已經有『家』了!我們再也不走了!」她一抬頭,對振廷和靜芝,哀聲的喊出來:「爺爺!奶奶!我是愛你們的呀!我雖然不開口喊,可我是愛你們的呀!爺爺,奶奶啊!」
振廷衝過去,把小草擁入懷裡,頓時間老淚縱橫。
「孩子啊!」他喊著:「你這一聲叫得艱難,我們也聽得可貴呀!」祖孫五人,終於緊擁在一起了。漱蘭雖然有些瑟縮,但是,被小草那樣熱烈的挽著,她也就柔順的接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