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老爺,您的意思是……」康勤困惑而惶恐。
「你『自由』了!我既不能懲罰你,也不想報復你,更不知該如何處置你……我給你自由!從此,你不姓康,你和我們康家,再無絲毫瓜葛,至於康記藥材行,你從此也不用進去了!」「老爺,你要我走?」康勤顫聲問。
「對!我要你走!走得遠遠的!這一生,不要讓我再見到你!離開北京城,能走多遠,就走多遠!你得答應我,今生今世,不得再踏入我們康家的大門!」
康勤愧疚、難過、傷痛,但卻承受了下來。
「是!老爺希望我走多遠,我就走多遠!今生今世,不敢再來冒犯老爺……只希望,我這一走,把所有的罪過污點一起帶走!老爺……」他吞吞吐吐,礙口而痛楚的說:「至於……眉姨娘,您就……原諒了她吧!錯,是我一個人犯的,請您……高抬貴手,別為難她……」
康秉謙用力一拍桌子,怒聲說:
「心眉是我的事!不勞你費心!」
「是!」康勤惶恐的應著。
「走吧!立刻走吧!」康勤恭恭敬敬,對康秉謙磕了三個頭,流著淚說:
「老爺!您這份寬容,這份大度量!我康勤今生是辜負您了!我只有來生再報了!」
康秉謙掉頭去看窗子,眼中也充淚了。
「康勤,你我有緣相識了大半輩子,孰料竟不能扶攜終老,也算人間的殘酷吧!」「老爺!康勤就此拜別!」康勤再磕了一個頭,站起身來,不敢再驚動康秉謙,他依依不捨的掉頭去了。
康勤當天就收拾了行李,離開了北京城。從東窗事發,到他遠走,只有短短兩天。他未曾和心眉再見到面,也不曾話別。夏磊卻追出城去了,騎著追風,他在城外的草原上,追到了康勤。「康勤,讓我送你一程吧!」
康勤震動的注視著夏磊。
夏磊跳下馬來,兩人一騎,走在蒼茫的曠野裡。
「康勤,」夏磊堆積著滿懷的愴惻、痛苦,還有滿懷的疑問、困惑。以及各種難描難繪的離情別緒。「你怎麼捨得就這樣走了?眉姨的未來,你也不管了?」
「不是不管,實在是管不著呵!」康勤悲愴的說。「心眉一直瞭解我的,她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,說真的,我根本不配去談感情,我內心的犯罪感,早已把我壓得扁扁的。現在,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,都逃不開我對老爺的歉疚!我想,終此一生,我都會抱著一顆待罪之心,去苟且偷生了!我這樣慚愧,這樣充滿犯罪感,怎麼可能顧全心眉……我注定是辜負她了!」「我懂了!」夏磊出神的說:「你把『忠孝節義』和『眉姨』擺在一個天平上秤,『忠孝節義』的重量,絕對遠超過了『眉姨』!」「我這種人,在康家,是個叛徒,在感情上,是個逃兵!我怎麼配談忠孝節義!」康勤激動的一抬頭。「小磊,臨別給你一句贈言:千萬不要重蹈我的覆轍!」
夏磊悚然而驚。「我倒有個想法,為斷個乾淨,為一了百了,我不如現在就跟你一起走!」「小磊!」康勤語重心長:「你別傻了!我必須走,是因為我在康家已無立足之地,沒有人要原諒我,甚至,沒有人要接受我的贖罪。康家上上下下,會因為我的離去,而平息一些怒氣,進而,或者會原諒了心眉!至於你,那是完全不一樣的!康家每一個人都愛你,老爺更視你為己出,你只要壓下心中那份男女之情,你可以活得頂天立地。終究,我只是一名『家僕』,而你,是個『義子』呀!」
夏磊呆呆的看著康勤。
「不要再送了!」康勤含淚說:「小磊!珍重!」
夏磊忽然慌張起來:「康勤,你走了,眉姨怎麼辦?她整顆心都在你身上,你走了,她的世界也沒有了,你要她怎麼活下去?」
康勤站定了,眼底閃著深刻的淒涼。
「不,你錯了。心眉的世界,一直在康家,她是因為得不到康家任何人的重視和珍愛,才把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來的!現在,我走了,釜底抽薪。她失去了我,會把出軌的心,拉回到軌道上來。只要老爺原諒她,康家上上下下不責怪她……這康家的圍牆裡,仍然是她最安全的世界!她本來就是個安分守己的女人!她會回到自己的天地裡去!」
夏磊怔著。「你想過的!」他喃喃的說:「你都想過了!」
「想過千千萬萬次了!」康勤歎了口氣,眼神悲苦。「可是,小磊,我還是幾萬個放心不下呀!我……我……我可不可以拜託你……」「你說吧!」「你有時間,常去開導一下心眉,讓她……像接受夢恆的死一樣,接受了這個事實……」
夏磊用力點了點頭。「你要到哪裡去呢?」「我往南邊走,越遠越好。此後,四海為家,自己也不知道會去哪裡!」「你安定了,要寫信來!」
「不用了吧!」康勤用力一甩頭。「既然要斷,不妨斷得乾淨!說不定,以後會青燈古佛,了此殘生!跳越出人世的愛恨情仇,才能走進另一番境界裡去吧!再見了!小磊!不要再送了!」夏磊呆呆的站著,看著康勤背著行囊的身影,越走越遠,越走越遠,逐漸成為大草原上的一個小黑點。他忽然強烈的體會到,康勤說的,就是事實了。他會走到一個遙遠遙遠的地方去,從此青燈古佛,用他漫長的後半生,去懺悔他的罪孽。他就是這樣了。夏磊眼中濕濕的,心中,是無比的酸澀和痛楚。康勤的影子,已遠遠的貼在天邊,幾乎看不見了。
康勤走了。心眉整個人像掉進冰湖裡,湖中又冷又黑,四顧茫然,冰冷的水淹著她,窒息著她。她伸手抓著,希望能抓到一塊浮木。但是,抓來抓去,全是尖利如刀、奇寒徹骨的碎冰。稍一掙扎,這些碎冰就把她割裂得體無完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