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娘!」小雨點哭得摔倒在地,福晉慌忙抱住小雨點,放聲痛哭,不住口的喊:「我的雪珂!我的雪珂呀!」
一時間,叫雪珂,叫娘,叫格格……各種呼喚聲,此起彼落,房裡亂成一團。雪珂就在一團混亂中,睜大了眼,看高寒,再看至剛,她拚命努力著,說:「讓所有的仇恨,跟著我的生命,一起消失吧!」她轉動著頭,眼光找到了小雨點,她的唇邊,浮起一個好溫柔、好美麗的微笑:「小雨點,奶奶告訴你,娘早就死了!你娘……苟且偷安了八年,現在要去找你奶奶……你再無牽掛,和你爹好好過日子吧……」雪珂說完,雙眼一閉,頭歪倒在高寒手臂裡。「娘!娘!娘……」小雨點慘烈的哀號,倒在福晉懷裡。「不要啊!不要不要不要啊……」她哭得暈死過去。
羅老太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,此時,驀然醒覺,對門外大聲喊著:「老閔!老閔!快請醫生!」
至剛猛的直跳起來,往門外衝去。
「我去找吳將軍,他身邊的孟大夫,能起死回生呀!」他轉頭對高寒大喊:「抱穩她!讓她挺住!讓她挺住……不許讓她死……」他狂奔而去。王爺眼中,佈滿淚水,痛不欲生的跌坐椅中。
「孩子啊!」他喃喃的說:「我殺了你了!是我……殺了你呀!」翡翠撲通跪落地。「格格啊!如果你死了,我再也不相信,人世間有天理,有鬼神,有愛……」雪珂沉睡在一團濃霧裡,飄飄蕩蕩,晃晃悠悠,正飄然遠去。她的身子很輕,輕得像一片羽毛,輕得沒有絲毫重量,就這樣朦朦朧朧的,沒有意識的,飄遠,飄遠,飄遠……不知道要飄往何處,也不知道要飄多久。
似乎飄蕩了幾千幾萬年,雪珂忽然感到身子一沉,像是從高空筆直墜落,乍然間,全身都碎裂成無數碎片,而每個碎片都帶來尖銳的痛楚,使她脫口驚呼了:
「啊……」她以為她喊得好大聲,事實上,她的聲音細弱如絲。隨著這聲喊,她的意識有些清晰了,她努力吸了口氣,怎麼連呼吸都那麼難呢?她努力要睜開眼睛,怎麼眼睛像鉛一樣沉重呢?她蹙了蹙眉,努力的,努力的睜開眼。「她醒了!」一個興奮的聲音低語著。
「她醒了!」另一個聲音說。
「她醒了!」「她醒了!」「……」怎麼?全世界的人都在自己身邊嗎?為什麼呢?她終於睜開眼睛了,第一眼看到的是小雨點。那孩子眼睛紅紅腫腫,雙手張著,想抱雪珂,卻不敢碰雪珂,嘴裡希奇古怪的在說著:「娘,你醒了!你不要再睡過去,娘,我好怕!我好怕!我怕你像奶奶一樣,睡著就不醒過來,娘,你不要去找奶奶,你有我呀!你有爹呀!你有外公外婆呀……我們大家都愛你呀,求求你不要死!求求你不要死……」
哦!小雨點!哦哦!小雨點!哦哦哦!小雨點!她心愛的,心疼的,捨不得片刻分離的小雨點……她可憐的小雨點呀!雪珂想著,就想伸手去拭那孩子的淚,可是,她的手竟那麼無力,她根本抬不起手來……哦!她恍然明白了。她正躺在寒玉樓樓上的房間裡,她正在慢慢的「死去」。
第二個映入眼睛的是高寒,不不,不是高寒,是她在大佛寺誠心誠意拜過天地的丈夫——亞蒙。亞蒙看來,是那麼憔悴和悲苦!這個男人,她害了他!害他遠赴新疆做苦工,害他顛沛流離,害他妻離子散,害他失去老母,害他為情所苦……她轉開視線,觸目驚心,她居然看到了至剛!他也在!是的,這個男人,她也害了他!給了他那樣不幸的婚姻,帶給他那麼多的侮辱,使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,驟然墜入痛苦的深井!她害了他!她再看過去,爹、娘似平驟然老了一百歲,哀淒而無助。再過去,羅老太在掉著眼淚,她哭了!雪珂震動之至,老太太,對不起!把你那平靜安詳的家園,攪成這樣一塌糊塗……但是,一切都將結束了!很快很快,一切都將結束!她再看過去,翡翠阿德默然肅立,雙雙拭著眼淚……翡翠,阿德!她心中掃過一絲祈盼:翡翠,阿德。
隨著雪珂的注視,滿屋子的人都開始振奮了。高寒僕在床邊,握緊了雪珂的手,激動的喊:
「雪珂!如果你聽得見我,請抓緊你的意識,不要讓它飛掉,不要讓它消失!我們已經為你請了最好的醫生,醫生說……醫生說……」「醫生說……你活不了!」至剛忽然插進嘴來,滿眼佈滿了血絲,臉色蒼白如紙,他也僕在床邊,他的頭和高寒的頭並排在一起。這,大概是這兩個男人,有生以來第一次,為相同的目標而努力。「雪珂,我告訴你,」至剛強而有力的說著:「孟大夫是治刀傷槍傷的名醫,他已經取出了你胸前的匕首,也縫合了你的傷口。但是,他說,你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流失,他盡了力。所以,現在我們無所倚靠,只有倚靠老天幫忙,還有就是你自己!你要求生,不要求死!活著,還有一大片天空,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,活著,才能和你朝思暮想的人團聚呀!」這是至剛說的話嗎?雪珂牽動嘴角,真想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。至剛,你放我了?你終於願意放我了?她張開嘴,努力又努力……「安靜!」高寒喊:「她要說話!她要說話!」「謝謝你,至剛。」雪珂終於吐出了聲音:「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,你成全了我。」她微笑起來,慢慢的說了八個字;這八個字也是她這些日子來,柔腸百折,千回萬轉的思緒:「前夫有情,後夫有義!」至剛震動的跳了跳,淚水奪眶而出。
「雪珂,」他痛定思痛,悲不自已。「你還肯對我用一個『夫』字,一個『義』字!我不配啊!把你害到這種地步才肯放手,我不配啊!老天!」他用手痛苦的抱住頭。「為什麼人必須把自己逼到死角,才清醒過來呢!」他再抬眼看雪珂,看高寒。「雪珂,你從來沒有屬於過我,在你內心深處,始終只有一個丈夫!我醒悟得太晚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