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慕唐啊,你要把冰兒抓得牢牢的,保護得好好的,不要讓她再受傷。同時,小心啊,也不要讓你自己受傷……」
然後,又是冰兒的聲音:
「……你是一大片草原,綠油油的,廣大、平實,而充滿了生機。……當我在天空飄得快掉下來了,我就直奔向你這片草原……」接著,又是徐世楚的聲音:
「好朋友的用處就在這種地方!你一定在冰兒面前講了我許多好話,否則冰兒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原諒我……」
阿紫的聲音:「你難道不知道,冰兒和徐世楚只是鬧彆扭,他們三天以後就會講和,那時候,你這個笨蛋要如何自處……」
他的頭發暈,背脊上冒著冷汗,那三個人的聲音,此起彼落的在他耳中喧嚷著,嚷得他神思恍惚,心情零亂。到天快亮的時候,他恍恍惚惚的睡著了。夢中,徐世楚全身披掛著桃紅色的羽毛,像只桃紅色的大鳥,飛到他面前來,笑嘻嘻的說:「冰兒喜歡桃紅色,你瞧,我把天上的白雲,都漆成桃紅色了!」他看過去,滿天空都飄著桃紅色的雲,一朵一朵,一層一層,桃紅色的雲海。然後,冰兒來了,她的短髮也染成桃紅色了,她的衣服也染成桃紅色了,連皮膚都是桃紅色了。她還騎著一匹桃紅色的駿馬,她策馬飛奔而來,揚著一連串清脆的笑聲,對他嚷著:「我剛剛跑過了一片綠色的大草原,現在,我要到桃紅色的雲上去飄一飄了!」她才說完,徐世楚那只桃紅色的大鳥,就撲撲翅膀,伸出一隻像老鷹般的腳爪,把冰兒抓在腳下,直飛上天空,騰著桃紅色的雲,飄向漫漫無際的天邊去了。他大急,伸手狂叫著:「冰兒!下來!冰兒!別走!冰兒……」
他被自己的聲音叫醒了,同時,感到有一雙溫軟的小手,在不住的搖撼著他,喊著說:
「慕唐!慕唐!你怎麼了?你做惡夢了嗎?」
他倏然驚醒,天色已經大亮了。他張大眼睛,冰兒正穿著件白色的睡袍,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,對著他微笑。她那白皙柔軟的手,正安撫的撫摸著他的面頰。
「哦!冰兒!」他吐出一口長氣來。
「你夢到什麼了?一直大叫冰兒冰兒的?」阿紫走到廚房去燒開水,只有她,已經梳洗過後,換上整齊的衣服了。
「我夢到……」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,一清早,說什麼隔夜的惡夢呢,他笑笑說:「沒什麼。」伸了個懶腰,他才發現這沙發上睡得真不舒服,脊椎骨都梗得發痛了。他伸手到腰底下去摸索,果然有個東西卡在沙發縫裡,他把它掏了出來。兩個女孩都伸長脖子,看他又掏又拉又扯的,終於,他拖出一件東西來;一隻桃紅色的玩具長頸鹿,鹿脖子上,掛著塊木牌,牌子正面,寫著:
「我是罪人」。
牌子反面,寫著:
「請原諒我!」
李慕唐像被毒蠍子螫到手指一般,慌忙把那玩具摔開,玩具成一個拋物線落出去,掉到房角一大堆桃紅色花瓣中去了。那些花瓣,是他們昨夜清掃成堆,還來不及丟掉的。
「真是陰魂不散!」李慕唐衝口而出的說了一句話。
「大概是不大容易散!」阿紫從落地長窗前回過身子來,安安靜靜的說:「因為,那瘋子正站在窗子外面呢!」
冰兒和慕唐都衝到窗口去看。
果然,徐世楚正從容不迫的,站在對面的一根電線桿前,身子靠著電線桿,手裡提著一包東西,不知道是什麼,他好像在「胸有成竹」的等待著。這還沒什麼,最引人注目的,是停在他身邊的那輛「野馬」,那輛車本是米色的,現在,居然被漆成了桃紅色!李慕唐下意識的抬頭看看天空。
「你在看什麼?」冰兒問。
「雲。」「雲?」他笑著低下頭來,握緊冰兒的手。現在,那隻手又變得冷冷的、顫抖的了。「聽我說,冰兒。」他熱烈的開了口:「徐世楚雖然很有本事,他畢竟無法把白雲染成桃紅色!」
「哦!」冰兒聽不懂。「只要有澄淨的天空,就不怕你被抓進變色的雲層中去。」他自顧自的說著,低下頭,注視著冰兒:「冰兒,我想,我們要有極漫長的一天了!」「我想,」阿紫大聲的說,她一直在跑出跑進的忙著,現在,她端了一大鍋粥,放在餐桌上:「你們大家都需要好好的吃一頓,來應付這漫長的一天。來!吃飯吧!」她擺下四雙碗筷。慕唐驚愕的看著,問:
「你要幹嘛?」「下樓請那個瘋子上樓來吃飯!」阿紫鎮靜的說:「這是一場公平的競爭,我不希望有任何人餓著肚子作戰!何況,樓下那個人,不論和冰兒間有什麼過節,他總之是我們大家的好朋友!半年多以來,我們一起玩過,一起瘋過,一起笑過……我不能讓這樣一個朋友,站在樓下餓肚子!又何況,即使我願意讓他餓肚子,他也照樣會上來的!」
她真的跑下樓去了。
第十一章
徐世楚走進來了。他穿了件整潔的白襯衫、黑長褲,身上沒有什麼「罪人」、「原諒」等字樣。他的頭髮似乎才洗過,蓬鬆而清爽。面頰上,鬍子刮得乾乾淨淨,眼睛是炯炯有神的。他渾身上下,絲毫看不出有「失戀」或「失眠」的痕跡。大踏步走進來,他神清氣爽,精神飽滿。「各位早!」他笑嘻嘻的說,好像他們四個人之間,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。「我給你們帶了些燒餅油條來!還有冰兒最愛吃的糯米飯團。」原來,他手裡還拎著一包吃的呢!早知道他有吃的,李慕唐想,阿紫大可不必下樓請他上來吃飯。可是,當慕唐看到他帶的份量時,他知道,請不請他上來都一樣,反正他是一定會上來吃早飯的!「慕唐,」徐世楚拉開椅子,坐了下來,伸長了腿,正對著李慕唐。「我要特別向你道歉,」他說,仍然笑嘻嘻的,和昨晚的「狼狽」完全判若兩人。他看來溫文儒雅,落落大方。「昨晚我有些精神失常,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,請你不要把它放在心上。事實上,我這人最重視友誼,你一天做了我的朋友,你永遠都是我的朋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