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阿紫!」他愕然的喊:「難道你在那時候,已經預見我們今天的結果?」阿紫凝視他,眼神是悲憫的,難受的,同情的。
「我對你說過,」她低語。「他們兩個會講和。我問過你,如果到那時候,你要如何自處?我——我實在……實在是提醒過你,暗示過你!」「為什麼……」他有些糊塗,他摔了摔頭,想讓自己的腦子清醒一些。「你能預見這一切?你早知道,我的力量如此薄弱嗎?」「不。我一度把你的力量估得很強。」
「但是,你估錯了?」他悲哀的問。「我仍然鬥不過那個徐世楚,我無法讓冰兒對我死心塌地!可是……」他懊惱的用手扯著頭髮,逐漸激動起來:「冰兒和我,也曾生死相許,難道愛情是如此脆弱,如此禁不起考驗的東西?還是因為我錯了?我該忍耐,我該讓冰兒慢吞吞的在我們兩個人中選擇?我該一直維持三人行的局面?但是……」他仰躺進沙發深處,眼睛瞪視著天花板,他的心臟絞扭成了一團。「我受不了了!阿紫,我再也受不了了!或者我太自私,冰兒說對了,她說我自私,我是太自私了,我的眼睛裡就容納不下一粒沙……我……」他閉上眼睛。「我沒有辦法!這種戀愛,對我而言,是一種折磨!」「慕唐!」阿紫撲過來,熱心的看他。「你不要自怨自艾好嗎?我今晚來,就是想把一切都說清楚!如果你會痛,也痛這一次吧!狠狠的痛一下,總比凌刀碎剜好!」
他有些驚懼。「你要說什麼?」他問。
「我想……冰兒從沒有愛過你!」她清晰的說。
「什麼?」他錯愕的。「慕唐,你實在不瞭解冰兒。」阿紫飛快的接口:「冰兒的生命裡,除了徐世楚,從沒有過第二個男人。她的感情非常浪漫,非常強烈,非常戲劇化,非常孩子氣,也非常癡情!她碰到了徐世楚,這個徐世楚,符合了她所有的要求;浪漫、強烈、刺激、戲劇化,而且童心未泯。於是,他們戀愛了,愛得天翻地覆,死去活來。可是,冰兒的痛苦是,徐世楚並不專情,他隨時在變,見異思遷。為了徐世楚的不專情,他們吵過、鬧過、分手過、和好過,甚至——自殺過。」
「這些事,」李慕唐沉聲說:「我都知道。」
「是的,」阿紫再歎了口氣。「這些你都知道。說一點你不知道的。第一次冰兒變心,是去年年初,冰兒忽然在三天內和一位電視編劇,陷入情網,同時,宣佈和徐世楚分手。徐世楚這一下嚇壞了,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再把冰兒追了回來。那位電視編劇和冰兒的愛情維持了兩星期。第二次,是去年夏天,徐世楚故態復萌,又心生二意,於是,冰兒再度在三天內戀愛了,對方是個大學生,比冰兒還小兩歲。當然,徐世楚又慌了,歷史重演,徐世楚拚命的追,大學生黯然而去。冰兒和這大學生的感情,維持了大約一個月。至於你……」她深深的注視他,慢慢的說了出來:「已經是維持得最久的一個了!」李慕唐的背脊挺直了,臉色變得死一般蒼白。
「你在暗示我……」他啞聲說。
「不,我不在暗示,」阿紫繼續凝視著他。「我在清清楚楚的告訴你。你有最強的分析能力,你有思考和組織的能力,不要讓感情把你的視線完全蒙蔽。冰兒,她的心並不壞,她也不是在玩弄手段,她只是太愛徐世楚了。當她發現只要她變一變心,徐世楚就會棄甲投降,她就在有意與無意之間,利用著這件事。所以,歷史一再重演了又重演,我在旁邊看同一幕戲,也已經看到第三場了。」
李慕唐倒進沙發裡,閉上眼睛。現在,已經不是心臟痛楚的問題,他的頭暈了,思緒混亂了,背上發冷了,而額上,大粒大粒的汗珠,都冒出來了。他覺得自己被猛力摔進一個無底的冰洞裡,在那兒沉下去,沉下去,沉下去……卻一直沉不到底。他抓住了沙發的扶手,手指深陷到沙發的海綿裡去。冰兒,他心中「絞」出了這個名字;冰兒!這太殘忍!太殘忍!太殘忍!「慕唐,」阿紫的手,溫柔的蓋在他手上。
「別碰我!」他像觸電般把手抽了回來,他抬起頭,眼睛發紅,聲音發抖,他瞪視著阿紫,暴躁而悲痛的喊了出來:「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?你為什麼不讓我保持一絲絲的幻想?一點點的自尊?你為什麼要出賣你的朋友?你為什麼不閉緊你的嘴,嚥住冰兒的秘密?你為什麼要告訴我?為什麼要告訴我?」他吼著。「因為……」阿紫從沙發裡站了起來,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,她的背挺得筆直,眼睛深刻而黝黑。「我不忍心看到你繼續在那兒做夢!因為我心目中的你,遠遠超過以前那兩位男士,我不要你受到更深的傷害!」
「那麼,你早在幹什麼?你為什麼不早一些告訴我?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……」
「我試過的!」阿紫悲哀的說:「但是,仍然太晚了!我怎麼料到,像你這樣一個穩重、博學、有主見的大男人,仍然會在三天之內,被冰兒收得服服貼貼!我曾經罵過你荒唐,記得嗎?我曾經罵過你是笨蛋,你記得嗎?但是,你對我怎麼說的?你說,你愛冰兒,更勝於愛自己!當時,我就抽了口冷氣。事情已經演變到了那個地步,我只有勉強我自己,去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,相信這一次,冰兒不是作戲給徐世楚看,而是真正愛上你了。因為——」她長長的歎息。「我一直認為,你比徐世楚,強了太多太多!我對你們兩個,也有著真心的祝福和期望!誰知道……」她停住了。
誰知道有一個笨蛋,相信自己是一片草原,綠油油的,廣大,平實,而充滿了生機!誰知道有個笨蛋,只要別人給他喝一點點酒,他就會「醉」得分不清東南西北,忘記了天地玄黃。誰知道那個女孩——冰兒,如此晶瑩剔透,閃亮奪目,卻會這樣翻手為雲,覆手為雨!他昏昏沉沉的站著,昏昏沉沉的想著。冰兒的話又蕩漾在他的耳邊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