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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頁

 

  我這位「好好先生」似的父親興高采烈地到鍋裡去撈紅薯,鍋中的紅薯一直用火燉著,所以燙得很。他可不知道如何把如此滾燙的紅薯撈出來,好不容易一面撈而一面掉地撈出了一些紅薯,包了起來用秤來秤,糟了,他不會認秤,不知道怎樣才算半斤。秤來秤去秤了半天,也不知道是多重,他滿頭大汗地對我說:「鳳凰,怎樣才算半斤?」天啊,我那時候才六歲,怎會認秤,後來還是旁邊的攤販實在看得忍不住,幫他秤好了半斤紅薯。當他把紅薯從秤上拿下來的時候,卻把那些紅薯全部掉到地上去了。

  那位顧客已經忍無可忍,我父親心一橫,乾脆把秤往地上一,把鍋蓋一開,對那位顧客說:「你自己拿吧,你愛拿多少就拿多少!」這是唯一的一筆交易。我媽媽賣糍粑的經過如何,不得而知,卻只記得以後幾天,我們的一天三餐不是紅薯,便是糍粑。

  第二十一章 瞿伯伯

  然後,我們認識了瞿伯伯。

  在我們這一路的流亡生涯中,真認識了不少奇異的人物,像曾連長,像老縣長,像蕭先生……現在,我們又認識了瞿伯伯。瞿伯伯是個「人物」!

  瞿伯伯原是廣西大學的一位職員,大約四十歲左右,帶著太太和三個女兒,一家也是五口。他們跟著廣西大學撤退到榕江,廣西大學解散了。有的教職員留在榕江,有的就近去投奔親友,而我父親呢,卻堅持要攜家帶眷,走到四川去!雖然我們現在已到貴州,離四川還有段距離呢!帶著稚齡兒女,要翻山越嶺,仍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。我父親執意要走,無獨有偶,瞿伯伯也執意要走!

  瞿伯伯說,我們兩家合起來一起走,彼此都有個照應,就不那麼孤單了。瞿伯伯說,兩家孩子,還可以交朋友,說說笑笑,就走到四川了。瞿伯伯還說,他有很多謀生技能,不怕沒飯吃!瞿伯伯最後又透露:他有一項秘密本領,可以逢凶化吉,遇難呈祥,還能治百病……原來他篤信我佛如來,會念「大悲咒」,還會念「金剛經」!

  於是,我們一家就和瞿伯伯一家,聯合在一起,繼續了以後這段行程。這段路線是怎麼走的,我已經都不記得了,只記得沿途妙事一件接一件的發生。有瞿伯伯在,幾乎沒有任何時候是「乏味」的。這一路上,難民極多,大家都是把行李紮好後,連鍋盤餐具用扁擔挑在肩上走,這樣,才能隨時隨地停下來燒鍋煮飯。我父親本來不可能去挑擔的。但是,人家瞿伯伯都挑了,我父親就不得不挑了。何況,瞿伯伯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鼓勵:

  「挑擔有什麼難?只要是男人都會挑!用一點體力而已!你儘管挑,我幫你念金剛經,有我念金剛經,你一定挑得平平穩穩!」於是,我父親就挑起擔來了。挑擔這玩意,說來容易,事實上可不簡單,打包要技術,重心要平衡,我們真擔心父親一介書生,是不是能吃得了苦!但是,他真的把擔子挑起來了,也真的走了不少路,只是人家走五步,他走十步,人家走直線,他走曲線。走得我們全家提心吊膽,走得瞿伯伯嘴中喃喃唸經念個沒停。好不容易走到黃昏,到了一家廢棄的大院子。許多難民都到這院子裡去過夜。院子的圍牆有個大缺口,可以從缺口處抄近路直接進院子,否則就要繞好長一段路從大門進去。那缺口堆滿磚頭瓦片,高低不平。我們前面有個挑擔的難民,為了走缺口而摔了一大交,把瓶瓶罐罐都摔碎了。所以,母親叮囑說:「你不要逞能走缺口,我們還是走大門吧!你瞧,人家都摔了!」「人家摔!我不會摔!」我父親居然「神勇」起來了。「你看我一路不是挑得好好的嗎?」

  「是啊!」瞿伯伯在一邊接口:「你儘管走缺口,有我呢,我幫你唸經!」於是,我父親就大踏步的跨上缺口,瞿伯伯大聲的唸經,說時遲那時快,扁擔的兩頭搖晃得像個瘋狂的鐘擺,只聽到一聲啷啷啷的巨響,父親已倒在破磚殘瓦中。我們真嚇壞了,都撲過去扶父親,他哎唷唷的爬了起來,居然沒有摔傷,只是我們惟一的那個飯鍋,已破成兩半,碗啊筷啊的碎了滿地。瞿伯伯在旁邊驚魂甫定的拍著胸口:

  「你瞧!幸好我幫你念金剛經,全身都沒傷著,否則,不摔斷一條腿才怪!」那晚,我最後的記憶,是母親用半片鍋炒菜給我們吃,我們用半片碗盛飯吃。

  第二十二章 撿柴

  碗盤都摔碎之後,對父親而言,倒是減輕了一項大負擔,他不需要再挑擔了。我們把行李化整為零,每人——包括我,背上背一個小包袱,其餘的剩下東西,扎一個大包裹,掛在父親的脖子上。(父親的背上,常常要背我小弟弟,所以只好掛在脖子上。)

  這樣的行程,既慢又苦,對我印象最深的,莫過於常常要我們孩子們去撿柴。這真是一件十分艱難而又痛苦的事——至少對我這樣一個六歲大的女孩而言。不是找不到合適的,往往找到了又搶不過別的大孩子,即使撿到了也常被男孩子們搶了去。我在撿柴的任務中,屢屢敗北。

  但是我知道,我非撿到柴不可,否則就煮不了飯!沒有飯,大家就得挨餓,所以我常常拚命地去完成任務!

  記得有一天,經過了一個鋸木廠,父母叫我去撿廢材和木屑,但是也有很多別的孩子也在搶那些廢材。我實在撿不到柴,正在著急,卻發現一堆劈得好好的木柴,不管三七廿一就拿。但拿不了多少,就被人逮住了。那人很生氣、很凶,問我為什麼要偷他的木柴,我嚇壞了,卻不肯把柴還給他,那人看我可憐,動了惻隱之心,他說: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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