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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5 頁

 

  「這個道理我懂,」我憂愁的說:「可是,寫作這行業和別的工作不同,我不一定能夠源源不斷的寫呀!」

  「哦,你能!你當然能!」他毫不猶豫的說:「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,我敢肯定,你的寫作生命還在開始階段,你最大的財富,是你的年輕!我保證,你會有源源不斷的作品問世!」

  他保證?他保證我可以寫下去?世界上怎有像他這樣的人呢?他像火車頭裡的煤,燃燒著,催促著火車頭往前開。我不開都不行呢!於是,房子訂下來了。我開始寫我的新小說《船》。過了幾天,鑫濤又對我興沖沖的說:

  「你的《六個夢》,賣給中央電影公司拍電影,如何?他們出的版權費不高,但是,對於你,這是另一種意義,許多不看小說的人,他們看電影!」

  「好還是不好呢?」我不解的問。「電影失去了文字的魅力,會不會讓小說走樣呢?」「走樣是一定走樣的!」鑫濤說,他熱愛電影,雖然他的工作忙得不得了,他仍然經常往電影院跑。「電影是另一種藝術,它會把屬於平面的書籍變成立體,你可以看到你筆下的每個人物活起來,生動的、真實的演出你給他們的生命!這是太大的刺激,如果我是你,我會把每本書交給他們拍電影!」

  他的興奮立即傳染到我身上,我賣了《六個夢》。中影選了《追尋》和《啞妻》兩篇,拍成兩部電影。電影推出那天,戲院門口水洩不通。我坐在電影院內,看到婉君和三兄弟糾纏不清的愛,自己深受感動。這才瞭解,鑫濤說「筆下人物活過來」的滋味。從此,我就迷上了把小說搬上銀幕,幾乎每一部著作,都改編成了電影。

  寫到這裡,我不能不寫一寫我和鑫濤。

  鑫濤這人,在基本上,和我的個性大不相同。我是一個標準的「夢想家」,整天生活在「雲裡霧裡」。我編織小說,編織故事,自己也生活在小說和故事裡。我永遠帶著一份浪漫的情懷,去看我周圍的事與物。我美化一切我能美化的東西,更美化感情。無論親情、友情、愛情……我全部加以美化,而且很迷信我所美化的感情。所以,我這個人是很不實際的、浪漫的、幻想的、熱情的。有時甚至是天真的,不成熟的。

  鑫濤,他是個標準的「實行家」。他也有很多的夢想,他會把這些夢想一個個去實現!他很努力的工作,用很多心思去計劃如何突破,如何進步,如何改善。他就像一堆燃燒的煤,是原動力。他不能忍受「停止」或「後退」。他永遠在前進,每個未來,每種事業,對他都是挑戰,他就一個勁兒的往前衝、沖、衝!在沖的時候,他偶爾會碰頭,碰了頭也沒關係,他轉個方向再衝、沖、衝!反正,非衝到他的目的地不可!他這樣一個人,居然會遇到我這樣一個人!

  他和我,建立了一個最好的合作關係。我忽然有個驚奇的發現:我儘管生活在雲裡霧裡夢裡幻裡,身邊卻有個人,常把我這些雲呀霧呀夢呀幻呀……統統接收,再一件件的把它變成「真實」。這簡直像變魔術。我筆下的人物會「活過來」,我夢想的書會「出版」,我除了「寫作」可以不管「家務」,我還能住我自己的「房子」,聽電視裡的歌星演唱我所寫的「歌」……這實在奇異極了。

  鑫濤,他成為我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一個人。他是我的「出版人」,也是我的「經紀人」,他是我的「讀者」,也是我的「評審」,他是我的「朋友」,也是我的「老闆」,他是我小說的「支持者」,也是我夢想的「實現者」……我們開始受彼此的影響。我變得倚賴他,信任他,順從他。他變得也會做夢,也會糊里糊塗起來,當我在雲霧裡的時候,他也會陪我鑽進去,去體會我的境界:

  「我是一片雲,天空是我家,

  朝迎旭日昇,暮送夕陽下!

  我是一片雲,自在又瀟灑,

  身隨魂夢飛,來去無牽掛!」

  我的境界不太實際,他跟著我鑽進去,居然也會像雲一樣飄起來。我把他帶進我的每一本小說,讓他接觸我筆下的人物,而每個我筆下的人物,總有一部分是「我」。他對我認識得越多,就越加迷糊起來,他不知道像我這樣一個人,這樣帶著滿腦子的夢幻,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,怎麼活過了二十多年的歲月!「在這世界上,像你這種人,老早就應該絕種了!」他說,然後就悚然一驚的說:「不行不行!如果你絕種了,我怎麼辦?」

  當他說「我怎麼辦」的時候,我有些驚怔了。二十七八歲的我已不再年輕,在感情的道路上,什麼大風大浪都闖過了,什麼甜酸苦辣都嘗過了,什麼悲歡離合都挨過了。我對愛情的訊息並不陌生。我驀然間心驚肉跳,再也不能讓自己掉進這樣的苦海裡去!再也不要沉沒,再也不要掙扎,再也不要矛盾和痛苦,再也不要!我想迴避,想逃,想躲,想跑開……但是,這種醒覺已經來得太遲,當我們彼此都發現情況不妙時,我們已經深深陷入了。

  第十八章 生死一線的體驗

  那年,小弟和麒麟雙雙考上了留美考試。在那個時代,出國讀書是一股狂瀾,幾乎人人都想出國,不論生活多麼貧困,仍然千方百計的要出去留學。許多父母,傾家蕩產的為兒女籌措學費,送子女去讀書。似乎只要能達到出國的目的,就是一種成功。事實上,國外的生存競爭非常強烈,出國的年輕人並不見得都學有所成。可是,在這股「出國熱」的狂瀾下,大部分的年輕人全捲了進去。

  我的兩個弟弟也不例外,他們念英文,考留美,申請學校,等到他們都拿到美國大學的入學許可之後,才來考慮經濟問題。我身為長姐,見他們這樣熱中,就開始幫他們籌備旅費和學費。一九六六年,我先送走了麒麟,第二年,我又送走了小弟。一連送走了兩個弟弟,我頗有離愁。在生活上,難免又拮据起來。寫啊寫啊,寫作不僅僅是興趣,也是我惟一能仰賴的賺錢方式。這時候,我的寫作已很受歡迎,許多報章雜誌,紛紛前來邀稿,並出高稿酬,來爭奪瓊瑤稿子。而我,感激鑫濤當日的「慧眼識英雄」,更感激他給予我的鼓舞和支持力量,我始終不願離開《皇冠》,我的書,一直由皇冠出版。大部份的小說,也都發表在《皇冠》上。那一年中,《皇冠》的銷售量節節上升,由幾千份躍升到幾萬份,鑫濤常對我說: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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