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失火的天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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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頁

 

  他怔住了,抱著豌豆花怔住了。

  同時,玉蘭聽到孩子的哭聲和摔跤聲,她從後院裡直奔了進來,急促的嚷著:「怎麼了?怎麼了?」

  看到楊騰抱著孩子,她立刻明白孩子滾下床了。她跑過來,手上還是濕漉漉的,她伸手去摸孩子的頭,因為那兒已經腫起一個大包了。孩子被她那冰冷的手指一碰,本能的縮了縮身子,楊騰注意到那個包包了。

  「糟糕!\"他心痛了,第一次為這小生命而心痛焦灼了。

  「她摔傷了!她痛了!怎麼辦?怎麼辦?\"他惶急的看著玉蘭。

  「不要緊的呢!\"玉蘭笑了。看到楊騰終於流露出的\"父性\",使她莫名其妙的深深感動了。\"孩子都會摔跤的,我媽說,孩子越摔越長!\"她揉著孩子的傷處。\"擦點萬金油就可以了。」

  玉蘭滿屋子找萬金油,發現屋裡居然沒有萬金油。她搖搖頭,奔回家去取了瓶萬金油來,用手指把藥膏輕輕抹在孩子的患處上。因為疼痛,豌豆花又開始哭了,楊騰心痛的抱緊孩子,急切的說:「別弄痛她!」

  「一定要上藥的!\"玉蘭說,揉著那紅腫之處。一面埋怨的看了楊騰一眼。」交給你只有幾分鐘,就讓她摔了。真是個好阿爸啊!來,我來抱吧!她困了。」

  楊騰很不情願的鬆了手,讓玉蘭抱起豌豆花。

  玉蘭在床沿上坐了下來,懷抱著嬰兒,輕輕的搖晃著,孩子被搖得那麼舒適,不哭了。玉蘭憐愛的看著孩子的臉龐,一面搖著,一面唱著一支台語催眠曲:「嬰仔嬰嬰困,一瞑大一寸,嬰仔嬰嬰惜,一瞑大一尺。搖兒日落山,抱子緊緊看,囝是我心肝,驚你受風寒。嬰仔嬰嬰困,一瞑大一寸,嬰仔嬰嬰惜,一瞑大一尺。同是一樣囝,那有兩心情,查埔也要疼,查某也要成。(註:查埔:男孩。查某:女孩。)嬰仔嬰嬰困,一瞑大一寸,嬰仔嬰嬰惜,一瞑大一尺。疼是像黃金,成囝消責任,養你到嫁娶,母才會放心!嬰仔嬰嬰困,一瞑大一寸,嬰仔嬰嬰惜,一瞑大一尺。……」

  楊騰帶著某種深深的感動,看著玉蘭搖著孩子,聽著她重複的低哼著\"嬰仔嬰嬰困,一瞑大一寸\"的句子。玉蘭的歌喉柔潤而甜蜜。她那年輕紅潤的面龐貼著孩子那黑軟的細發。她低著頭,長髮中分,紮成兩條粗黑的髮辮,一條垂在胸前,一條拖在背上。燈光照射著她的面頰,圓圓的臉蛋,閃著光采的眼睛……她並不美,沒有曼亭的十分之一美,但她充滿了大自然的活力,充滿了女性的吸引力,而且,還有種母性的溫柔。她抱著孩子的模樣,是一幅感人的圖畫。

  「嬰仔嬰嬰困,一瞑大一寸……」

  孩子已經睡著了,楊騰輕手輕腳的走過去,注視著那孩子甜甜的睡態,孩子在吮著嘴唇,闔著的兩排睫毛不安靜的閃動著。

  「她在做夢呢!\"楊騰小聲說。

  「是啊!\"玉蘭小聲答,抬起頭來,她對楊騰微微一笑,楊騰也回了她微微一笑。這是第一次,玉蘭看到楊騰對她笑。那笑容真切誠摯而令她怦然心跳。

  這以後,帶豌豆花似乎是玉蘭的喜悅了。

  玉蘭不止幫楊騰帶豌豆花,她也幫他洗衣,整理房間,處理菜園裡的雜草,甚至於,把家裡煮好的紅薯飯偷送到楊騰這兒來給他吃。

  「玉蘭!\"玉蘭的媽生氣了,常常直著喉嚨喊:「你給我死到哪裡去了?整天不見人影,也不怕人說閒話!」

  「哎喲!\"阿婆阻止了兒媳婦。\"女孩子大了就關不住哪!讓她去吧!那外省郎也夠可憐的,一個大男人孤零零,怎麼活呢!」

  「阿母,\"玉蘭的媽說話了。\"玉蘭還是黃花閨女呢!這樣下去算什麼話呢?」

  於是,阿婆也覺得有點不對了。三天兩頭的,她也常到楊騰那兒,去試探一下口氣:「外省郎,有沒有想過給豌豆花找個媽媽呀?」

  楊騰驚惶而內心絞痛了。曼亭,曼亭,你屍骨未寒呢!儘管他沒念過幾天書,在許家耳濡目染,和曼亭恩愛相處,聽也聽熟了。什麼\"一夜夫妻百日恩\",什麼「在天願作比翼鳥\"。可是,如今呢?曼亭已去,生死兩茫茫!他不知道要不要給豌豆花找媽媽,他只覺得內心深處,傷痛未消。

  他不說話,阿婆也不深究,搖搖頭,走了。阿婆是見過曼亭的,那細皮嫩肉的「水\"女孩。玉蘭比起曼亭來,完全是兩個世界裡的人了。但是,阿婆也是見過世面,經歷過人生的。那\"外省郎\"傷口未癒,一切不如慢慢再說,時間會把他治好的!最起碼,玉蘭已經讓楊騰會笑了,不是嗎?在曼亭去後好長的一段時間裡,楊騰都是個不會笑的木頭人。

  這樣,時間一天天過去,豌豆花越來越可愛,玉蘭到楊騰小屋的次數越來越多。楊騰幾乎在倚賴著玉蘭了。從礦場回家,有孩子的咿唔聲,有玉蘭的笑語聲,有搗衣聲,有洗米聲。甚至,那屋頂的裊裊炊煙,那灶裡的點點火星,樣樣都讓他有「家\"的感覺。因此,當有一天晚上,玉蘭哭著跑來對他說:「我媽說,我以後不可以來你這裡了!徐家阿媽來跟我家提了親,我媽要把我嫁到七堵去!男家下個月就要來相親了!」

  楊騰立刻心慌意亂了。玉蘭從沒有像曼亭那樣,引起過他那炙烈的熱情,更沒有讓他打心坎裡崇拜愛慕過。可是,這一年來,他已經熟悉生活裡有一個她了,如果失去她,他不知道該怎麼辦?孩子又怎麼辦?

  他考慮了五天五夜。

  這五天五夜中,玉蘭真的不來他這兒了,只有阿婆仍然過來,把孩子抱來給他看,幫他把髒衣服收去洗。他不問阿婆什麼,阿婆也不說什麼。第六天收工回家,既看不見阿婆也看不見玉蘭,更看不到豌豆花。他納悶著,心裡沉甸甸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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