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嘴一張,我就又說起了你。——青」
和他的信比起來,她的來信卻瀟灑得太多太多了。那時,她正參加暑期在萬里的夏令營,來信瀟灑得近乎活潑,瀟灑得俏皮,也瀟灑得連一丁點兒「脂粉味」都沒有:
「青:當你接到這封信時,該是一早起來時,那時你正穿
著一雙拖鞋,(瞧,左右腳都穿錯了!人家才剛起來嘛!)
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,走向前廳,打算好好看個夠『中
國時報』上的武俠小說。心中正在想著想著,沒想到郵
差先生唰的一聲,一招漂亮的『飛雲貫日』迎頭劈了下
來,正待伸手接下這一招,已是不及。一時只見一白色
的銀鏢迎頭砸了下來,三字經正待出口,摸摸那練過鐵
頭功的腦袋安然無恙,也就作罷。低頭一看,不是什麼,
原來正是萬里鏢局的掌門人袁長風派遣的綠衣使者,送
來的鏢書……好了,姑娘的幻想曲就此打住,要不然,我也可以
寫一本『殘月·蜻蜓·刀』之類的小說了。
此祝安好
鴕鴕七、廿六於萬里海濱」
多麼可愛的一封信!多麼活潑的一封信!多麼生動的一封信。但是,信中就少了那麼一點點東西,一點點可以讓他感覺出她的思念的東西。沒有。就缺那樣。他把信左看一次,右看一次,就少那麼點東西。萬里海濱!那兒有許多大專學生,正在做夏季活動。想必,他的鴕鴕是最活躍的,想必,他的鴕鴕是最受歡迎的!他注視著桌上已放大的那張合照,鴕鴕巧笑嫣然,明眸皓齒,神采飛揚而婉約動人。他有什麼把握說鴕鴕不會改變?他有什麼把握說鴕鴕不會被成群的追求者動搖?屏東的家是再也待不下去了。母親蒼老的臉,父親關懷的注視,弟妹們的笑語呢喃……全抵不住台北的一個名字。鴕鴕,我好想你,縱使我本就在想你。鴕鴕,我好愛你,縱使我已如此的愛你。回到台北,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鴕鴕。
不在家,出去了。看看手錶,晚上八點鐘。萬里的夏令營也已結束。出去了?去哪兒?第二個電話打給方克梅。
「哦?你回來了?」方克梅的語氣好驚訝。「這樣吧,我正要去徐業平家,你也來吧,見面再談!」
有什麼不對了?他的心忽然就沉進了海底。好深好深的海底,老半天都浮不起來。然後,沒有耽誤一分鐘,他直奔徐業平家,他們家住在台北的中興大學後面,是公教人員的眷屬宿舍裡。一走進徐家,就聽到徐業偉在發瘋般的敲著他的手鼓。這人似乎永遠有用不完的活力。徐家父母都出去了,怪不得方克梅會來徐家,不止方克梅來了,小丁香也在。徐業平摟著方克梅,正在大唱著:
「我的心上人,請你不要走,
聽那鼓聲好節奏……」
「咚咚咚!砰砰砰砰砰!」徐業偉的鼓聲立刻伴奏。
韓青的心臟也在那兒「咚咚咚,砰砰砰」的亂敲著,敲得可沒有徐業偉的鼓聲好,敲得一點節奏感都沒有。他進去拉住了徐業平,還沒說話,徐業平就笑嘻嘻的遞給他一瓶冰啤酒,說:「今朝有酒今朝醉,喝啊!」
「喝啊!」徐業偉也喊,敲著鼓。咚咚咚咚咚!
「袁嘉佩呢?」他握著瓶子,劈頭就問。瞪視著徐業平。
「你沒有把她交給我保管呀!」徐業平仍然笑著。「即使交給我保管,我也管不著!」
「徐業平!」他正色喊。
「小方,你跟他說去!」徐業平推著方克梅。「跟這個認死扣的傻瓜說去!」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他大聲問,徐業偉的鼓聲把他的頭都快敲昏了。「韓青,你別急。」方克梅走了過來,溫柔的望著他。「只是老故事而已。」「什麼老故事?」他的額上冒著汗,太熱了。他覺得背脊上的襯衫都濕透了。「一個男孩子。」方克梅細聲說:「他們在萬里認得的,不過才認識十幾天而已。袁嘉佩給他取了個外號,叫他娃娃。因為那男孩很愛笑,很愛鬧,一張娃娃臉。袁嘉佩欣賞他的灑脫,說他亂幽默的。你知道袁嘉佩,只要誰有那麼一丁點跟她類似的地方,她就會一下子迷糊起來,把對方欣賞得半死!她就是這樣的!」他握著瓶啤酒,頓時雙腿都軟了,踉蹌著衝出那間燠熱無比的小屋,他跌坐在屋前的台階上。一個人坐在那兒,動也不動。半晌,他覺得有只溫柔的小手搭在他肩上,他回頭看,是丁香。她送上來一支點燃了的煙,一直把煙塞進他嘴裡,她低頭看著他說:「徐業偉要我告訴你,你一定會贏!」
他瞪著丁香,一時間,不太懂得她的意思。
「看過奪標沒有?」丁香笑著,甜甜的,柔柔的,細膩而女性的、早熟的女孩。「徐業偉說,人家起跑已經比你慢了一步了,除非你放棄,要不然,跑下去呀!還沒到終點線呢!」
他凝視丁香,再回頭望向屋內,徐業偉咧著張大嘴對他笑,瘋狂的拍著他的手鼓;砰砰,砰砰砰!
第十章
「鴕鴕,讓我告訴你一個我小時候的故事。」韓青說,靜靜的坐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。「看海」原是鴕鴕在情緒不穩定時的習慣,不知何時,這習慣也傳染給韓青了。兩個人如果太接近,不止習慣會變得相同,有時連相貌都會變得有幾分相似的。鴕鴕坐在他身邊,被動的把下巴放在膝上。她不說話,也不動,只是凝視著那遙遠的、無邊無際的海。夏天的海好藍好藍,天也好藍好藍,那一望無際的藍,似乎伸到了無窮盡的宇宙的邊緣。平時,她愛鬧愛笑愛哭,在海邊,她總是最「情緒化」的時候。而今天,她很安靜,從他的匆匆北返,從他約她出來「看海」,她知道,什麼事都瞞不住他,而她,也並不想隱瞞任何事。方克梅說過一句話,你可以交無數的男朋友,但是你只能嫁一個。她不想告訴韓青,她才只有二十歲,她還不想安定下來,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會安定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