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下是一篇「懺情書」,當著神的面前,我願發誓,這懺情書裡,句句出於內心話,絕無虛言。
神啊!請幫助我!賜與我力量,讓我能更堅定我的意志,神啊,其實我也知道我是在自尋煩惱的,這世界上有個人這麼愛我,我又這麼愛他,又有什麼好煩惱呢?至於那個多事的第三者,拒絕他就是了!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?是的,我該滿足的,「有人追總比沒人要好」,忘了誰跟我講的。可是,有沒有人曉得我好疲倦?神啊,我已經嘗試了多次考驗了,請憐憫我,不要再考驗我了,好嗎?你明知我不過只是個凡人,又何必非要測驗出我受不了誘惑為止呢?偶爾,我也愛自我嘲諷我是個「不甘寂寞」的人,可是,神,你該比任何人都清楚,我有著深深的自戀狂,我喜歡把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的,我享受那份自我炫耀。我當然也像任何人一樣喜歡人們欣賞我,讚美我,我樂意如此。可是,神,「他」實在讚美得太過份了,我是指那個第三者——柯。你知道的,我一共只見了他三次面,他實在不該如此說的,我的心好惶恐,我好想躲得遠遠的。神啊,是你在考驗我嗎?為什麼才見第三次他就向我求婚呢?而且,為什麼他就跟我發誓呢?他說要我認真考慮……神啊,你知道,我心底一心一意只要跟一個男孩子,我實在容不下另外一個人。神啊,讓我感到愧疚和惶恐的,是為什麼我衷心愛著一個人時,卻對另一個存著幻想呢?歐洲的風景,獨棟的別墅,……哎喲,神,你看他用什麼來誘惑我?而我,居然如此凡俗,如此貪婪,如此虛榮!原諒我啊,神,請純淨我的心吧!否則,你叫我如何面對我心愛的人?我不能告訴他,我愛他,可是,卻一方面幻想著另一段羅曼史?
神啊!其實你是知道的,這些年來,我面臨過多少次誘惑,可是,我都會回到韓青身邊去的,我把一切都交給了他,我不能失去他,我也不願離開他,而我更不能傷他的心。我心裡清清楚楚的曉得,可是,神啊,你為什麼偏偏派我和柯談生意呢?那應該是我老爸的事啊!為什麼呢?神啊,願你代我托夢給青,告訴他,我愛他,告訴他,請他原諒我,告訴他,我還是會回到他身邊去的,請你務必轉告他,一定,一定!
神啊,感謝你,經過這一番懺情以後,我覺得心中舒暢了不少,我又尋回了我的路途,其實,我不曾迷路,只是路途中霧氣重了些,而岔路又多了些,如此而已。青,前面是我跪在神前的祈禱詞,我源源本本的寫下來,在你面前披露我的內心世界。青,不要又胡思亂想起來。我還是那個在水源路跟你發誓的鴕鴕,只是我好累好累,好脆弱好脆弱,又好想你好想你!你知道,我就是那樣一個不能忍受寂寞的女孩!救我!青,救我!救我??br />
鴕鴕
三、廿二、凌晨
韓青把這封信一連看了好幾次。然後,他衝到連長面前,用一種令人不能抗拒的神色,請求給假三天。在軍中,請假不是件容易的事,除非你說得出正當的理由。但是,韓青那種不顧一切的堅決,那種天塌下來都不管的神態,以及那種形之於色的沉痛,使那好心的連長也心軟了,於是,他居然奇跡般的請准了假。沒有打電話給鴕鴕,他直奔台北。火車抵達台北,已是萬家燈火了。在車站打電話到玩具公司,早已下班了。他想了想,毅然的叫了一輛計程車,叫司機馳往三張犁。
三張犁,那棟坐落在巷子裡的兩層樓房,韓青曾屢屢送鴕鴕回來過,每次站在巷口,目送她進門,她總會在門口,回頭對他揮揮手。現在,那棟房子就在面前,裡面迎接他的,不知是福是禍,但是,他從沒有比現在更清醒過,更堅定過,他知道他要做什麼,做一件他早就該做的事,敲開這房門,然後走進去,去面對那個家庭。那個他生命中必將面對的一切,鴕鴕,和她的家庭。他走過去,按了門鈴。
開門的是個十四、五歲的女孩子,剪到齊耳的短髮,穿著國中的制服,不用問,他也知道,這就是鴕鴕的小妹,大家叫她小四。小三已讀高中,老二是家裡唯一的男孩。奇怪,韓青對他們全家都那麼熟悉,而這全家卻都不認識他。小四用驚愕的眼光看著他,問:
「找誰?」「袁嘉佩。」他簡單的說。「你姐姐。」
「她還沒回來呢!她陪客人吃飯去了,你是誰?」
陪客人吃飯去了!是那個在歐洲有別墅的「柯」了!韓青的心沉進了一個不見底的深淵,但他卻往前邁了一大步,走進院落,走向裡面的房門。
「小四!」他清楚的說:「告訴你爸爸和媽媽,說有個名叫韓青的人要見他們!」「你怎麼知道我是小四?」女孩驚訝萬狀。
「不止知道你是小四,還知道你叫袁嘉琪,小三叫袁嘉瑤,老二叫袁嘉禮。你正念國三,暑假要考高中。」
「你是誰?」小四笑著嚷。又驚訝又好奇,眼珠骨碌碌轉,有幾分像鴕鴕。「我是……」他想了想。「我是韓青,你未來的姐夫。」
「啊呀!」小四驚呼,用手蒙著嘴,返身就往屋內跑,一面跑,一面大聲喊著:「媽!媽!有個阿兵哥,說他是我的姐夫,來找大姐了!」這一喊,把整個屋子的人都驚動了,一陣零零亂亂的腳步聲,首先跑出來的,是個胖胖的中年婦人,不用問,韓青也知道,這就是鴕鴕的母親了。她高大,整潔,不施脂粉,眉目間,有那麼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,站在那兒,她滿臉充滿了驚愕與不解,雙目炯炯的,帶著無限懷疑的盯著韓青。
「你是什麼人?」她冷冷的問。
看樣子,他要對每個人重複自己的身份,他真想一次解決這種考問。他脫下軍帽,點了點頭,說:
「伯母,我是韓青,請問伯父在家嗎?我可不可以進來向你們慢慢說!」袁太太盯著他,或者是他臉上那種堅決,或者是他眉宇間那種迫切,使這位母親讓開了身子。他走了進去,立刻,他就被許多眼光所緊盯著了,小三出來了,老二出來了,小四還沒走,而鴕鴕的父親袁達——一位極具威嚴及風度的中年人,正站在客廳正中間,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。不愧是軍人出身,袁達看起來還很年輕,腰桿挺直,肩膀寬厚,眼光凌厲。「你說你是嘉佩的朋友?」他銳利的問。「是。」他很快的回答,自己也不知道從那兒來的膽量。「我和嘉佩——」真怪,叫慣了鴕鴕,再稱呼「嘉佩」似乎太陌生了。「在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四日認識,到這個月二十四日就滿了四十一個月。我畢業於文化大學勞工關係系,目前正在服兵役,七月就要退伍了。我早就該來拜見伯父伯母,只是鴕鴕說時機未到。我想,我不應該再遷延下去,因為,我必須來告訴你們,我深愛著你們的女兒,而鴕鴕,也深愛著我。我們準備在我退役以後結婚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