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校裡正在教廣告學,雪珂主修電視廣告,整天把廣告句子背得滾瓜爛熟。「我問你,七七巧克力不是也很怪嗎?琴口香糖不是也怪嗎?你知道夢17是什麼?」
「是一支歌!」唐萬里叫著。
「去你的,是一種化妝品!」
「好吧!你就製作你的杜鵑口香糖!我幫你想廣告句!」唐萬里歪著頭,撥著弦,順口念著:「杜鵑有紅也有白,杜鵑有黃也有紫,吃片杜鵑口香糖,包你馬上翹辮子!」
「什麼?」雪珂大叫,撲上去抓著唐萬里的胳膊亂搖亂晃:「你說些什麼鬼話!」「吃了你的杜鵑口香糖,不中毒中得翹辮子才怪!」唐萬里笑得跌手跌腳,連鼻樑上的眼鏡都搖搖欲墜。他笑得那麼開心,那麼爽朗,使雪珂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,兩人笑得在地板上打滾。然後,唐萬里推開雪珂,正色說:「別鬧我了,我們巨龍合唱團下星期六要上電視,讓我編好這個譜!」他撥著弦,又哼哼唧唧起來。雪珂在地板上鋪了一張大圖畫紙,爬在地上猛研究她的「杜鵑口香糖」。唐萬里編譜顯然編得不太順利,一會兒,他就放棄編譜,在那兒唱起歌來了。唱「龍的傳人」,唱「秋蟬」,唱「今山古道」,唱「歸人,沙城」。
「細雨微潤著沙城,輕輕將年少滴落,
回首凝視著沙河,慢慢將眼淚擦乾……」
雪珂無法專心做功課了,她爬在地上,用手支著下巴,轉頭瞪視著唐萬里。「唐萬里,我問你!」她正色說。
「什麼?」唐萬里回頭看她。
「這支歸人沙城啊,實在很好聽,」雪珂說:「但是,它到底在說些什麼?輕輕將年少滴落,怎麼滴落呀?我就搞不懂這些文字,你一天到晚唱,也解釋給我聽聽看!」「唔,嗯,哦,」唐萬里連用了三個虛字,聳聳肩。「歌詞是只能意會,不能言傳的!」
「不行!」雪珂固執的。「你把意會到的,講給我聽聽看!」
「好!」唐萬里點點頭,很嚴肅的樣子。「這支歌很蒼涼,把『年少』的無奈全唱出來了。」
躲在臥室裡的裴書盈坐不住了,只知道有「年老」的蒼涼和無奈,竟不知道年少也有蒼涼和無奈。她悄悄站起身子,悄悄走到房門口,悄悄注視著那對年輕人,倒要聽聽他們的解釋。「細雨微潤著沙城,表示天氣涼了,下雨了。」唐萬里仔細的說:「這你一定懂。年少表示年紀很輕,年紀很輕就是年齡還小,年齡還小就是還沒長大……」
「好了,好了,我懂什麼叫年少。」雪珂不耐的打斷他:「然後呢?」「然後呀!」唐萬里細聲細氣的。「沒長大的孩子抵抗力都很弱,被冷風一吹、細雨一打就感冒了,一感冒眼淚鼻涕全來了,於是,滴落了鼻涕,擦乾了眼淚……」
「哇!唐萬里!」雪珂大叫,坐起身子,對著唐萬里的肩膀一陣又捶又推又搖,笑得直不起腰來。「你在胡說些什麼?你在胡說些什麼?你要把作詞的人氣死嗎?人家挺美的句子,給你講成什麼了?哇呀喂,不得了,笑得我肚子都痛了,哇呀喂!……」裴書盈站在房門口,實在忍不住,這要命的唐萬里呀!她也跟著那年輕的一對笑起來了。雪珂抬頭看到母親在笑,她就更笑。唐萬里看到她們母女兩個都笑,也就跟著笑。一時間,滿屋子笑聲,滿屋子歡樂,連那紅色白色黃色的杜鵑花也彷彿在笑了,春天也彷彿在笑了。
就在這一片歡愉裡,電話鈴響了。現代文明縮短了人與人的距離,電話的發明是一大功勞。現代文明打斷了很多笑聲,電話的發明是一大敗筆!裴書盈走過去接了電話,笑容首先從她唇邊隱沒。她捂著聽筒,轉頭看雪珂。
「雪珂!」她低聲說:「你怎麼忘掉了,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!他要你聽電話!」「啊呀!」雪珂像彈簧人般從地上直跳起來,笑容也消失了。她埋怨的看著母親。「媽,你怎麼也忘了提醒我?」
「我?」裴書盈瞪她一眼。「我是該忘,你是不該忘!來,你自己跟你爸爸說!」雪珂走過去,接過了聽筒。心裡有一百二十萬分的歉然,太久沒跟父親聯絡了,太久沒跟他見面了。只有大年初一去拜了個年。徐遠航,她那一直敬愛著崇拜著,甚至依戀著的父親!她居然忘掉了他的生日!從來沒發生過的事!她握著聽筒,聲音怯怯的叫了聲:
「爸!」「雪珂!」徐遠航的聲音親切、誠懇,而溫柔。溫柔得像和風,沒有絲毫的寒意。這一聲呼喚已代表了千言萬語,代表了人類亙古以來骨肉之間的至情。「雪珂,如果你今天不來,我會非常非常失望。我知道你最近很忙,你媽都跟我說了。可是,你還是要來,帶他一起來吧!那位唐萬里。我可不可以見他呢?」徐遠航語氣裡有種懇求的意味。這使雪珂更加歉疚了。她看看手錶,才晚上八點,他們一定吃過晚餐了,不過,她至少可以趕去熱鬧一下。每年父親過生日,都有些朋友小聚一番的。「好!爸!」她輕快的說:「我馬上帶他來!我們已經吃過晚飯了,可是,我們可以趕來吃你的生日蛋糕!」
「等你!雪珂!」徐遠航叮嚀著:「盡快盡快來!」
「可是……」她怔了怔:「我忘了生日禮物!」
「你來,就是最好的生日禮物!」
「好!馬上來!」掛斷了電話,她回頭招手叫唐萬里。
「走,唐萬里,去見我爸爸!」
唐萬里直跳起來,一雙長胳膊亂搖亂晃,活像只大猩猩。
「不不!我要練歌。不不!老伯過壽,我又沒準備壽禮。不不,我是小人物,很怕大場面……」
「去你的大場面!去你的老伯過壽!」雪珂抓著他的胳膊。「我爸爸看起來比你還年輕呢!走走走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