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唐萬里!」雨雁笑著說:「我妹妹喜歡民歌喜歡得發瘋,你既然來了,能不能給大家唱一支?」
「好哇!」又一個女孩衝過來,圓圓的臉,勻稱的身材。「唐萬里!拜託拜託,陽光與小雨點!」
「陽光與小雨點!」「陽光與小雨點!」「陽光與小雨點!」
到底這是怎麼回事,雪珂實在是弄不清楚了。到底今天誰是主角,雪珂也弄不清楚了。到底怎麼弄成這種局面,雪珂更弄不清楚了。她只聽到一片歡呼聲,一片鼓掌聲,一片笑聲,一片叫聲,一片有節奏的喊聲:
「陽光與小雨點!」「陽光與小雨點!」「陽光與小雨點!」然後,她就看到唐萬里被簇擁到人群中間去了,有人遞給他一把吉他,真不知道徐遠航家怎麼會有吉他!唐萬里懷中抱著吉他,整個人都像被魔杖點過,站在那兒,他自有他的氣勢,畢竟上過台,見過大場面,他眼光生動,神采飛揚,滿身都散發著青春的氣息,綻放著他那動人的特質。他真的唱起來了,唱他那支自寫自編的「陽光與小雨點」。
「陽光陽光啊陽光亮閃閃,
照射照射照射在山巔,
昨夜昨夜有顆小雨點,
在那山巔小草上作春眠。
陽光照射到了小雨點,
光芒璀璨,光芒璀璨,
小雨點閃閃爍爍真耀眼!
啊!小雨點愛上了陽光,
陽光也愛上那玲瓏的小雨點,
小雨點迎接著陽光,陽光擁抱著小雨點!
只是一會兒的纏綿,小雨點啊小雨點,終於憔悴乾枯而消失不見,
消失不見,消失不見,
陽光陽光徘徊在山巔,
尋找尋找尋找小雨點,
君不見,日日陽光皆燦爛,
都為那,多情失蹤的小雨點!」
唐萬里唱完了他那首生動的「陽光與小雨點」,滿屋子掌聲如雷動。雪珂也在人群中,奇異的站在那兒,奇異的看著那場面。她看到唐萬里唱得滿頭滿身大汗。林雨鳶站在他身前,正用一條繡花的小手帕,踮著腳去給他拭汗。他俯下頭來,居然不用手去接那手帕,而用額頭去接那小手帕。林雨鳶滿面發光,眼睛虔誠,纖細的小手指都在發抖,又感動又興奮又喜悅的為他拭著汗……哇!雪珂心裡想,湯姆瓊斯大概就是這樣誕生的!「陽光與小雨點」只是一個開始,而不能成為結束,大家那樣瘋狂的歡呼與鼓掌,唐萬里當然盛情難卻。於是,配角又成主角,他就那樣衣冠不整,滿頭亂髮,穿著學生外套,在那兒一首歌又一首歌的唱了下去。林雨鳶給他遞咖啡,林雨鳶給他遞冰水,林雨鳶用她那真絲的衣袖給他擦汗……雪珂終於忍不住了。她從人群中退出來,悄眼四望,父親呢?總不至於連父親都被這傢伙吸引了吧!於是,她看到父親了。
徐遠航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,靜靜的看著那又彈又唱的唐萬里,看了一會兒,就把目光收回來,投到面前的人身上去了。那面前坐著的,正是林雨雁。林雨雁卻是全房間唯一沒被唐萬里影響的一個人,她坐在徐遠航身前的地毯上,雙手握著徐遠航的手,兩眼靜靜的注視著徐遠航。雪珂打心底震動,狠狠的震動,忽然間,她就看到了那個字;那個她始終不太瞭解的字;「愛」,那個字是寫在林雨雁眼睛裡的!父親和林雨雁,他們就安詳而溫柔的坐在那裡,他們在享受著。享受著屋裡的笑,屋裡的歌,屋裡的歡樂,和他們彼此間的愛。徐遠航滿足了,他一定已經滿足了,他看到了他女兒的男友——正像陽光一樣擁抱著滿房間的小雨點!
當唐萬里開始唱起那支「惱人的秋風」時,雪珂知道這「演唱會」會無限制延長了。掌聲是世界上最迷人的東西,唐萬里本來就是別人不起哄,他都會引頭鬧的,現在,他是得其所哉!唱吧!唱吧!他越唱越起勁,越唱越生動,越唱越富有感情,越唱越美妙……雪珂覺得太熱了,她簡直不能透氣了,她悄悄的走向陽台,不受任何人注意的,溜到陽台上去了。陽台上有個「小火點」在暗夜裡閃爍。
她頓了頓,定睛細看,確實有點火光,是煙蒂上的。有個人正斜靠在陽台上,獨自靜靜的站著,獨自抽著煙。
雪珂立刻感到一陣神思恍惚,這香煙氣息,這場合……好像在記憶裡發生過。怎麼?滿屋子歡歡喜喜的人,唯獨你寂寞?她瞪視著那人影,那人影也正死死的瞪視著她。歷史會重演,歷史教授說的。「嗨!你好!」葉剛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著光,他的聲調低沉而沙啞。簡簡單單的兩個字:「你好!」卻似乎有著無窮盡的涵意。她走過去,停在他面前,仰頭注視他。
「你怎麼會在這兒?」她迷惑的問。
「這是人的社會,我不能不來表示一下風度。」
「你表示過你的風度了?」
「是的。」她點頭不語,沉吟著。他們彼此又注視了一會兒。室內的歌聲一直飄到陽台上,唐萬里正在唱著:
「偶爾飄來一陣雨,點點灑落了滿地,尋覓雨傘下那個背影最像你,
唉!這真是個無聊的遊戲!……」
葉剛深抽了一口煙,眼光沒有離開她的臉。
「他唱得非常好,你知道嗎?」他認真的說:「他那支歌也很夠味,陽光和小雨點!」他上上下下打量她。「或者,你不該把你的陽光帶到這兒來!」
「或者——他不是我的陽光。」她猶豫的說,聲調脆弱而不肯定。「我也不是他的小雨點。」
他再看她。「不管他是不是陽光,你倒很像顆小雨點。晶瑩剔透而可憐兮兮。」「我不喜歡你最後那四個字。」她憋著氣說,聲音更怯了,更弱了,更無力了。他忽然熄滅了煙蒂,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。他的手溫暖而有力。「我們可以從邊門溜出去。」他說:「我打賭不會有人發現我們失蹤了。」「就算發現了,我打賭也沒人會在乎。」她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