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去給自己倒一杯水,心裡模糊的想著開場白。她的喉嚨又乾又澀,必須喝口水,清清嗓子再說。倒了水還沒喝,唐萬里坐在那兒開了口:「也給我一杯!」她把杯子拿到他面前去,他仰頭看看她,伸手握住她的手腕,然後低下頭,就著她的手,去喝杯子裡的水。她望著那顆滿頭亂髮的頭,一時間,真想把這腦袋抱在懷中,大喊一句:「讓那些意外都沒發生!」真的,如果不遇到葉剛,她的世界裡就只有七四七了。她低頭看他,他一口氣把水完全喝光,抬眼對她微笑,眼鏡片閃著光,眼睛也閃著光。
她再倒了杯水,喝完了,放下杯子,她滿房間亂繞,走來走去,走來走去。兩隻手在裙褶中絞來絞去。他又在調弦了。拿著彈吉他用的小塑膠片(pick)撥著每根弦,歪著頭去聽那弦發出的音響……她突然停在他面前了,下定決心,一本正經的說:「放開那把吉他!唐萬里,我有話跟你談!」
「儘管說!」他頭也不抬,繼續調弦。「我聽得見!」
「唐萬里,」她很快的、堅決的、一鼓作氣的說:「你一直是個好瀟灑,好引人注意的人,在學校裡,你是個響噹噹的人物,在校外,你的名氣也不小。很多女孩子喜歡你,你自己也知道……所以,我對你不算什麼……」她住了口,這個開場白很壞很壞,她睜大眼睛,嚥了口口水,望著他。他的弦聲停了停,又繼續響起來,叮叮咚咚的,聲音失去了和諧,變得有些尖利而刺耳。「你到底想說什麼?」他粗聲問。
「唐萬里!」她被他一逼,衝口而出。「我要和你分手,我心裡有了別人!」一聲碎裂聲,吉他的弦被他弄斷了,同時,他手中那小圓片鋒利的邊緣,直切進他的手指肌肉裡。他摔開吉他,從地上直跳起來,蒼白著臉罵了句:
「他媽的!」鮮紅的血液從他手指上冒出來。雪珂一驚,本能的衝上前去,只看到他緊握著手指,而血從傷口中往外冒,一直滴到衣服上,她嚇呆了,扳開他的手去看,驚喊著:「怎樣?怎樣?怎麼切了這麼深一條?」
他用力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來,推開了她,他往浴室跑,寒著臉說:「放心!流這麼點血不會要了我的命!」
她跟著跑進浴室,他放開水龍頭,用自來水沖著傷口,她找出紅藥水、消炎粉和ok繃,嘴裡急急的嚷著:
「不要用自來水,當心細菌進去!過來,我給你上點藥,包起來!」他伸手搶了一塊ok繃,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傷口上一貼,返身就又奔回客廳裡去。她拿著消炎粉追出來,一個勁兒的喊著:「不行不行,你一定要消消毒,上上藥!要不然傷口會發炎……」他站住了,挺立在她面前。他伸手從她手裡取走了消炎粉的盒子,丟在茶几上。然後,他迅速的拉住她,把她拉進懷裡,他的頭俯下來,嘴唇緊壓在她唇上。
她像被火燒到般驚跳,用力推開他,她僵直著身子,退了好幾步才站穩。瞪大了眼睛,她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,用牙齒咬緊了嘴唇,半天,才費力的吐出幾個字來:
「不行。唐萬里,不行。」
他站著,挺直得像一根樹幹。他臉上毫無血色,嘴唇發青。他的眼睛直視著她,那嘻笑的神情已完全消失。他在重重的呼吸,胸膛急促的起伏著。
一時間,室內好安靜,安靜得讓人心慌,安靜得讓人恐懼,安靜得讓人痛苦。
似乎過了一世紀之久,他終於開了口,聲音沙啞。
「他是誰?」她用舌頭潤著嘴唇。「你不認得的人。」她勉強的,掙扎著說:「你也不需要知道他是誰,那並不重要。」
他僵硬的點點頭。「你在徐家遇到的人!」他清晰的說,聲音壓抑而痛楚的從他齒縫中迸出來:「那失蹤的一夜。我早猜到了,你不會一個人失蹤。」他狠命咬牙,咬得牙齒發出摩擦的聲響。「聽著,雪珂。那天晚上是我不好,我忽略了你,」他費力的說,費力的在控制自己的驕傲。「不過,用這種方式來懲罰,未免太嚴重。」「不是懲罰,不是懲罰!」她喃喃的說,淚水就一下子衝進了眼眶。怎麼?她心裡拚命在罵自己,你要和他分手,怎麼又痛苦得像要死掉?唐萬里啊唐萬里,她心中在喊著,你是滿不在乎的,你根本弄不清楚什麼叫「愛」的,你和我只是玩玩的……你不在乎,你不在乎,你一定要不在乎!她吸氣,忍著淚,聲音顫抖著。「唐萬里,你瞧,你暑假就畢業了,然後你要受軍訓,然後你可能出國……大學生之間的交朋友,本來就前途渺茫……不,我真要說的不是這個,而是……而是……而是……」「別說!」他急嚷,衝過來,他再度抓住她的胳膊,他眼底是一片令人心碎的驚惶失措。「不要說,不要說。」他低語。「雪珂,那天你站在游泳池裡,一臉的無助,滿身的陽光。那天,你已經拴牢了我。當我游到你身邊,把手伸給你的時候,你可以不接受的,你可以不理我的。如果早知道有今天,那時你為什麼要理我?」他搖頭,拚命搖頭,抽了口氣,他自言自語的說:「講這些都沒有用,講這些都沒有用……」抬眼再凝視她,他眼底的倉皇轉為恐懼,除了恐懼以外,還有深深的傷痛。那麼深,那麼深,雪珂幾乎可以看到他那顆驕傲、自負、快樂、年輕的心,已經被打擊得粉粉碎了。
「唐萬里!」她掙扎的喊著,淚珠在睫毛上。「你聽我說,我抱歉,我真的抱歉,說不出有多抱歉……」
「不要說!不許說!」他阻止著,眼眶漲紅了。「雪珂,你只是在跟我生氣,我並不是木頭,我知道你在生氣。你太纖細了,而我太馬虎了。雪珂,」他啞聲說:「我會改,我會改。上次,我說不遷就你,那是鬼話!我遷就你,遷就你……」他閉了閉眼睛,臉色從沒有如此陰鬱:「我發誓,我會改好,我會!」她再也忍不住,眼淚撲的滾落了下來。她越想控制眼淚,眼淚就流得更凶,她吸著鼻子,還想要說話。而他,一看到她掉淚,就發瘋了。他用雙手緊抱著她,瘋狂的去吻她的眼睛,吻她的淚,嘴裡嘟嘟的,語無倫次的嘰咕著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