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大漢,本就是一些草莽流寇,烏合之眾。此時,被她叫得心神不寧,紛紛停下手來,對新月喊叫的方向看去。奈何地勢甚低,看也看不見,其中一個,就爬上了大石頭,往前一看。立即,他大叫了起來:
「不好!鑲白旗!旗子上有個『海』字!是『馬鷂子』!是『馬鷂子』!兄弟們!逃呀!」
此語一出,六七個大漢,竟然像是見到了鬼似的,轉頭就跑,一哄而散。新月太高興了,又跳又叫,居然沒有防備那爬上石頭的人。那人見新月秀色可餐,竟一把抓起了新月,扛在肩頭,飛躍下地,拔腳就跑。嘴裡嚷著:
「抓你一個格格,就算討不著賞,也可以當個壓寨夫人!」
克善、雲娃都放聲大叫,叫姐姐的叫姐姐,叫格格的叫格格。莽古泰反身要救,才一舉步,就因腿傷摔倒於地。新月淒厲的狂喊:「放開我!放開我!放開我呀……」
努達海,官拜威武將軍,綽號叫「馬鷂子」,一個讓敵人聞名喪膽的人物。在戰場上所向無敵,身經百戰,卻從來沒有打過敗仗。他,是個近乎傳奇的人物,是個從不知道什麼叫「害怕」,什麼叫「恐懼」,什麼叫「痛苦」,什麼叫「掙扎」的人。他以他那大無畏的精神,毫無所懼的面對他所有的戰爭,一向頂天立地,視死如歸。這樣的人,一般人對他都只一種稱呼:那就是「英雄」。
這個英雄人物,努達海,這天命定要遇到新月。和新月一樣,他將和他以前的歲月告別了。只是,他自己還絲毫都不知道。當努達海聽到雲娃和莽古泰淒厲的呼號:
「新月格格!新月格格!新月格格……快救新月格格呀……」他再看到那扛著新月狂奔的大漢時,他就直覺的知道是怎麼回事了。他一揮馬鞭,策馬疾追上去,嘴裡大聲喊著:
「大膽狂徒!放下人來!饒你不死!否則,我就要你好看!」
一邊說著,他已從腰間拔出匕首,緊追在那大漢身後。
前面突然橫上一條溪流,那大漢沿著溪水拚命奔逃,努達海也沿著溪流猛追。馬蹄濺著溪水,一陣「嘩啦啦」的巨響。努達海見警告無效,匕首就脫手而出,正中那人的腿肚。那人狂叫一聲,驚駭之餘,竟把新月拋落下來。新月眼看就要落水,努達海及時從馬背上彎下身子,一把就撈起了她。新月只覺得身子一輕,自己不知怎的已騰空而起。她張大眼睛,只見到努達海一身白色的甲冑,在陽光下閃閃發光。那高大的身形,勇猛的氣勢,好像天上的神將下凡塵。
第二章
端親王的全家,除了新月與克善以外,就在這次的「荊州之役」中全部殉難了。努達海的救援遲了一步,雖然克服了荊州,卻無法挽救端親王一家。
新月除了克善,什麼都沒有了。
接下來的三個月,新月跟著努達海,開始了一份全新的生活。努達海奉命護送端親王的靈柩和遺孤進京。於是,曉行夜宿,餐風飲露,每天在滾滾黃沙和蕭蕭馬鳴中度過。伴著新月的,是無邊的悲痛和無盡的風霜。所幸的是,努達海的隊伍中,有最好的軍醫隨行,在努達海的叮嚀呵護中,克善很快就恢復了健康,莽古泰的傷勢,也在不斷的治療後,一天天的好轉。這三個月中,和新月最接近的,除了雲娃、莽古泰和克善以外,就是努達海了。新月的眼前,始終浮現著努達海救她的那一幕,那飛撲過去的身形,那托住她的,有力的胳臂,還有那對閃閃發光的眼睛,和閃閃發光的盔甲……他不是個人,他是一個神!他渾身上下,都會發光!新月對努達海的感覺是十分強烈的;他出現在她最危急、最脆弱、最無助、最恐慌的時候,給了她一份強大的支持力量。接下來,他又伴她度過了生命中最最低潮的時期。因而,她對他的崇拜,敬畏,依賴,和信任,都已到達了頂點。
新月一直很努力的去壓抑自己的悲哀。儘管每夜每夜,思及父母,就心如刀割,幾乎夜夜不能成眠。表面上,她卻表現得非常堅強。畢竟,有個比她更脆弱的克善需要她來安慰。可是,有一晚,她輾轉反側,實在睡不著。忍不住掀開帳篷,悄悄的走到火邊去取暖。坐在營火的前面,她仰頭看天,卻偏偏看到天上有一彎新月。她看著看著,驟然間悲從中來,一發而不可止。她用手捧著下巴,呆呆的看著天空,淚水滴滴答答的滾落。努達海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。取下了自己肩頭的披風,他把披風披上了她的肩。她驀然一驚,看到努達海,就連忙抬手拭淚。努達海在她身邊坐了下來,用一種非常非常溫柔的眼光看著她,再用一種非常非常溫柔的語氣說:
「想哭就哭吧!你一路上都憋著,會憋出病來的!哭吧!痛痛快快的哭一場,然後,打起精神來,為你的弟弟,為端親王的血脈和遺志,好好的振作起來。未來的路還長著呢!」
新月抬起淚霧迷濛的眸子,看著努達海,心裡的痛,更是排山倒海般湧上來。她咬住嘴唇,拚命忍住了抽噎,一句話都沒說。「我有個女兒,和你的年紀差不多,名字叫作珞琳。她每次受了委屈,都會鑽進我懷裡哭。你實在不必在我面前隱藏你的眼淚!」他的語氣更加溫柔了,眼光清亮如水。「或者,你想談一談嗎?隨便說一點什麼!我很樂意聽!」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新月終於開了口:「我看到了月亮,實在……實在太傷心了……」她嗚咽著說不下去。
「月亮怎麼了?」他問。
「我就是出生在這樣一個有上弦月的夜裡,所以我的名字叫新月。我還有一個小名,叫月牙兒。家裡,只有阿瑪和額娘會叫我『月牙兒』,可是,從今以後,再也沒有人會叫我月牙兒了!」她越說越心碎:「再也沒有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