塞雅再「哇」了一聲,哭得更凶了。驥遠用手抱住頭,轉身就去開房門,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:
「我走!讓你去哭個夠!」
塞雅想都沒想,一把推開了驥遠,用自己的背去抵在房門上,把整個身子,都貼在門板上,不讓他走。她用手臂和衣袖,忙不迭的去擦著臉上的淚,淚是越擦越多,她也弄了個手忙腳亂,臉上的胭脂水粉,全都糊成一片。她喉中不斷的抽噎,卻不敢哭出聲來,弄得十分狼狽。她一邊拚命的搖頭,一邊不住口的說:「不哭不哭,我不哭,不哭……」
驥遠看著她那種狼狽的樣子,忽然間,就覺得自己是混蛋加三級,簡直一無可取,莫名其妙。他垂下頭去,在強烈的自責的情緒下,根本不知該如何自處了。
同一時間,老夫人帶著珞琳,捧著祖傳的,專治跌打損傷的藥酒,專門送去望月小築。努達海看到老母如此奔波,又疼孫子,又疼兒子的,心裡的後悔和沮喪,簡直無法言喻。老夫人看他的表情,已知道他的難過,拍拍他的手背,她不忍責備,反而慈祥的安慰他:
「放心,驥遠只有一些皮肉傷,已經上過藥了,都沒事!你呢?有沒有傷筋動骨的?可別逞強啊!」
「我也沒事!」努達海短促的說。
老夫人抬頭看新月,新月眼中淚汪汪,欲言又止。於是,老夫人知道,努達海一定挨了幾下重的。心中又是憐惜,又是心痛。見努達海默默不語,眼中盛滿了無奈和沉痛,就又拍拍他的手說:「父子就是父子,過兩天,就雨過天青了。嗯?」
努達海點了點頭,說不出任何話來。珞琳看著鼻青臉腫的努達海,又看著站在一邊默默拭淚的新月,覺得心裡的酸楚,一直滿起來,滿到了喉嚨口。她撲了過去,一下子就撲在努達海懷中,掉著淚說:
「阿瑪!咱們家是怎麼了?真的沒有歡笑了嗎?」
努達海把珞琳的頭,緊緊的往自己懷裡一攬,眼睛閉了閉,一滴淚,竟從眼角悄悄滑落。努達海是從不掉淚的,這一落淚,使老夫人悲從中來,再也忍不住了,淚水就泉湧而出。新月急忙掏出手絹,為老夫人拭淚,還沒拭好老夫人的淚,自己卻哭得唏哩嘩啦了。這樣一來,祖孫三代都擁在一起,淚落不止。老夫人摟著新月,哽咽的說:
「努達海,新月,你們兩個這種生死相許的愛,我並不是十分瞭解,雁姬那種咬牙切齒的恨,我也不是十分瞭解。至於驥遠這筆糊糊塗塗的帳,我更是無從瞭解。我只希望,有個相親相愛的家,沒料到,在我的老年,這樣普通的願望,竟成了奢求!」努達海痛苦的看著老夫人,沙啞的說:
「額娘!讓你這樣難過,這樣操心,我實在是罪孽深重!走到這一步,我方寸已亂,真不知該如何是好!但是,請您放心!今天的事,再也不會發生了!」
老夫人一邊掉淚,一邊拚命點著頭。
珞琳從努達海懷中抬起頭來,含淚看著努達海,哀懇的說:「阿瑪!你再給額娘一個機會吧!」
「不是我不給她機會,是不知道怎樣給她機會!我和她之間,已經鬧得太僵了!」努達海悲哀的說:「珞琳,你不懂,你的額娘,是那麼聰明,那麼驕傲的一個女人,她要我的全部,而不是我的一部份。如果我去敷衍她,會造成更大的傷害。我的背叛已成事實,像是在她心上挖了一個大洞,我卻沒有辦法去補這個洞,我真的是筋疲力盡了!今天,又發生了和驥遠的衝突,我才深深瞭解到,愛,真的像水,水能載舟,水能覆舟!」珞琳看著努達海,感覺到他那種深深的,重重的,沉沉的,厚厚的悲哀,這悲哀真像一張天羅地網,把全家所有的人,都網在裡面了。連還是新娘子的塞雅,也逃不掉。她難過極了,心裡,被這份悲哀,完完全全的漲滿了。
老夫人和珞琳走了之後,這份悲哀仍然沉重的塞滿了整個房間,和那夜色一樣,無所不在。
新月和努達海,半晌無語,只是淚眼相看。然後,新月拿著藥酒,開始為努達海揉著受傷之處。她細心的檢查,細心的敷藥。看到努達海滿身都是青紫和瘀血,她的淚又撲簌簌的滾落。努達海一把拉過她的身子來,把她拉得滾倒在他的懷中,他用一雙有力的手臂,把她緊緊的圈在自己的懷裡,他啞聲的,痛楚的說:「新月,咱們走吧!」「去哪裡?」新月問。「你在乎去哪裡嗎?荒山曠野,了無人煙的地方,你去不去?」新月把頭緊緊的埋在他的肩窩裡,埋得那麼重,那麼用力,使他肩上的傷處都疼痛起來。她知道,但她不管。用更有力的聲音,她鏗然的說:
「天涯海角,我都隨你去!」
第十六章
努達海父子這場架,打得兩個人都身心俱傷,足足有半個月的時間,父子倆見了面都不說話。各自躲在自己的角落,默默的療治著自己的傷口。為了避免尷尬場面,兩人都盡量避開見面的機會。驥遠變得很不愛回家,常常在外面逗留到深更半夜。努達海下了朝,總是直奔望月小築,家裡的氣氛非常凝重。老夫人和珞琳急在心裡,卻不知道如何去化解。其實,父子二人心中都充滿了後悔和沮喪,但,兩個人的個性都很倔強,誰都不願先去解這個結。
這種僵局,一直延續到夔東十三家軍的軍情傳來,巫山再度成為朝廷大患的時候,兩人才在朝廷上,針鋒相對的說起話來。這天,皇上登上御座,眾臣叩見,羅列兩旁。皇上憂心忡忡的看著文武百官,十分煩惱的說:
「八百里加急連夜到京,這夔東十三家軍勢如破竹,我軍又敗下陣來,安南將軍殉職!如今十三家軍已威脅到整個四川地區,令朕寢食不安,不知如何是好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