芊芊抬頭,恨極的瞪向子默。然後,她跳起身子,就發狂的撲向子默,瘋狂的去捶他,打他,踹他,哭喊著說:
「你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?怎麼可以?你太可怕了!你簡直比魔鬼還邪惡……你不知道若鴻是那樣敬愛你,那樣崇拜你,你的一句讚美就可讓他升上了天啊!你說他畫得好,他就快樂得像個孩子似的!他是那麼重視你的友誼啊……你居然用一把火燒掉了他所有的畫!你不只是燒他的畫,你是燒掉他的生命啊!你怎能做這麼殘忍的事?你怎麼做得出來呀……」子默推開了芊芊,後退了一步。大聲的說:
「我確實做了件殘忍的事!但是,梅若鴻做了多少件殘忍的事,他甚至連感覺都沒有!」
說完,他掉頭離去,兩個隨從,也緊跟而去。
杜世全看到這兒,頹喪、失望和驚愕,已使他無法承受。哀歎了一聲,他腳步不穩的走回大廳裡去。意蓮和素卿緊緊跟著他,他倒進了椅子裡,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,呻吟著說:「原來不是什麼富商買他的畫……原來只是他的好朋友買了他的畫,買他的畫,不是為了愛他的畫,是為了燒他的畫……唉唉!我不懂,這個,我已經完全跟不上了!可以為戀愛文身跳樓,可以為報復買畫燒畫……我被他們打敗了……我輸了!我輸了!」夜深了。
若鴻一直坐在那堆灰燼前面,用手抱著頭,動也不肯動。賓客們都歎息著一一散去。圍繞著若鴻的,是一奇三怪、谷玉農和芊芊。他們想勸他進屋去,勸他治療一下手上的燙傷,但他不肯移動身子,也不肯讓人看他的手。永貴請了大夫來,他坐在那兒,就是不肯動,大夫才碰到他的肩,他就嘶吼的號叫起來:「走開!不要碰我!誰都不要碰我!不要!不要!……」
芊芊心碎神傷,五內如焚。她撲了過去,推開大夫,用力搖撼著若鴻,淚如雨下,一邊哭著,一邊大喊出聲:
「你活著,為了畫畫!你的生命,為了畫畫!即使我這麼強烈的感情,都不曾動搖過仍然畫畫的意志!但是,畫畫不能缺的,是你的狂熱,你的眼睛,你的手……現在,你不讓大夫治療你的手,你預備廢掉這隻手嗎?你預備一生不再畫畫嗎?以前爹要廢掉你的手,我不惜從樓上跳下來阻止,你忘了嗎?」她哭著,用力去拉他的手腕:「起來!起來!我不許你這樣子!我不許你停止畫畫,我不許你廢掉這雙手……我不許你放棄,從此,你的畫畫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,也是我的事!」她用盡全力,竟將他的手拉了下來:「為了我,你一定要繼續畫下去!為了我,你一定不能被子默打倒!為了我,你一定要振作起來,為了我,你一定要珍惜自己!」
這一番摧肝裂膽的呼喚,終於撼動了若鴻。他的手終於鬆開了,伸出手掌去,讓大夫治療。他的兩隻手都慘不忍睹,又紅又腫,起著水泡。大夫急忙給他上藥、包紮。片刻以後,他的兩隻手都纏上紗布,裹得厚厚的。大夫又開了口服的藥,叮囑了一大堆該注意的事項。然後,大夫走了。意蓮吩咐著說:「我把客房整理出來,讓若鴻養傷,這個樣子,是不能回去了。」但是,若鴻掙扎著站了起來,身子搖搖晃晃的。鍾舒奇、葉鳴等人急忙扶住。若鴻掙開了眾人,蕭索的站著,眼光直直的看著前方。「我要回水雲間去!」他簡短的說。
「何苦呢?到了水雲間,煎藥也不方便,換藥也不方便……弄點吃的也不方便……」葉鳴勸著說。
「我要回水雲間去!」他重複的說。
「好吧!」沈致文說:「我們送你回水雲間去!」
大家都去扶他,若鴻手一攔,大聲說:
「誰都不要跟著我,我自己回去!」
說著,他就歪歪倒倒的,腳步蹣跚的往大門口走。
「你也不要我跟著你嗎?」芊芊有力的問。「太晚了!我跟著你已經跟出習慣了!當全世界的人都遺棄你的時候,我跟著你,當你要遺棄全世界的時候,我也跟著你!」
於是,芊芊大步上前,扶著若鴻,堅定的走出去了。
第十六章
躺在水雲間裡,若鴻病倒了。
從小,若鴻就很少生病,十六歲離開家,自己一個人,流浪過大江南北,也曾遠去敦煌,徒步走過沙漠……但是,他健康快樂,幾乎連傷風感冒都很少有。但是,這次,他病了。發著高燒,說著胡話,他有好幾天都人事不知。只感到那團熊熊的烈火,在燒炙著的他每一根神經,要把他整個人燒為灰燼。在這種燒炙中,他痛,痛到內心深處,痛到骨髓裡,痛到每根指尖,痛到每根纖維,痛到最後,他就放聲喊叫了,但是,他的喊聲,卻是那樣柔弱嘶啞,幾乎完全沒有聲音。
在這段昏昏沉沉的日子裡,他並不是全然沒有知覺,他知道芊芊一直守候在床邊,喂茶餵藥,衣不解帶。他知道一奇三怪和谷玉農,都輪番前來守候探望。他知道子璇來過了,拿來好多珍貴的藥材和芊芊談了好多話。他也知道中醫西醫,都曾在他床邊診視……然後,第五天早晨,他醒過來了。
芊芊坐在床邊一張椅子裡,上身僕在床沿上,已經倦極入睡。他注視著那張因消瘦而變得小的臉龐,和那細小的胳臂,胳臂上面,因跳樓而留下的疤痕仍然那麼鮮明。他伸手想去撫摸那疤痕,才一抬手,就發現自己雙手都裹得厚厚的。這雙手,使他渾身迅速的通過一陣顫慄,心中猛然一抽,抽得好痛好痛。這雙手,把所有的回憶都帶來了!宴會、子默當眾燒掉的畫……他呻吟了一聲,想把雙手藏起來,卻苦於無處可藏。這樣一動,芊芊立刻醒了,她跳了起來,緊緊張張的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