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也來跳!」「來來來!」子璇歡聲說:「只要抓住節奏,不難不難!」
芊芊也開始跳了,大家放慢了拍子,芊芊學習得很快,馬上就熟了。兩個女孩跳得裙擺飛揚,好看極了。芊芊有韻律的敲著,大家瘋狂的念著:
「轉朱閣,低綺戶,照無眠。不應有恨,何事長向別時圓……」念聲越來越快,響徹雲霄,兩個女孩像花蝴蝶般飛舞著,已舞得上氣不接下氣,嬌喘連連,驚喊陣陣,弄得男士們更加興奮,最後,速度已快到沒有斷句了:
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啊……」大家驚叫起來,原來芊芊的腳終於絆到了竹竿,整個人就站立不住,倒了下去。梅若鴻和子默同時搶上前去要接,芊芊倒進了梅若鴻懷裡。子默接了個空。
芊芊抬眼一看,和若鴻的眼光接個正著。兩人都驀然震動,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,已在彼此眼中,讀出某種令人悸動的情愫。這一下,兩人都有片刻的驚怔與忘我,只是震動的看著對方。眾人開始哄然叫好,故意把聲音拖得長長的,齊聲吼叫著:「千——裡——共——嬋——娟」
芊芊羞紅了臉,慌忙從若鴻懷裡站起來。眾人又叫又鬧又鼓掌,簡直快瘋狂了。子璇笑著看她,又笑著去看若鴻,笑個沒停。大家都醉了。然後,他們圍著火,玩「飛花令」,玩「接成語」,玩「接故事」,一直玩到夜盡更深。芊芊真是太快樂了,她把時間都忘了,家教也忘了,爹娘也忘了,整個人都融進這從未經歷過的狂歡裡。那夜,大家玩了很多的遊戲,芊芊都記不得了。只記得,最後,若鴻不知道怎麼跟子默較上了。他們比賽說出四個字的成語,一定要第一個字是「東」,第三個字是「西」。說不出來的要罰酒。於是「東拉西扯」、「東倒西歪」、「東藏西躲」、「東奔西走」、「東飄西蕩」、「東張西望」、「東翻西找」、「東來西往」、「東哄西騙」、「東推西讓」……全都出爐。芊芊聽得簡直入迷了,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多的東啊西啊。腦袋就跟著若鴻和子默轉,一會兒看若鴻,一會兒看子默。接到最後,兩人都有點詞窮了,眾人起哄,不住罰兩人喝酒。兩人一邊喝酒,一邊還在「戰」:
「東逃西躲!」子默說。
「東聽西采!」若鴻說。
「東聞西嗅!」子默說。
「東風西漸!」若鴻說。
「東扭西捏!」子默說。
「東看西看!」若鴻說。
「不算不算!」子默大叫:「這不是成語,罰酒!」
「算!算!算!」子璇叫。
「算!算!算!」芊芊也跟著叫。
「好吧!」子默說:「你能東看西看,我就能東走西走!」
「你能東走西走,」若鴻大笑:「我就能東跑西跑!」
「那我就能東打西打!」子默說。
「那我只好東拼西拼!」
「那我就東捶西踢!」子默說。
「好厲害!」若鴻笑得喘不過氣來了:「我只好東逃西逃!」
「你東逃西逃,我就東追西追!」子默說。
大家已笑得七歪八倒,現場杯盤狼藉,一團混亂。芊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,子璇笑得拚命揉肚子。「你這麼追法,我只好東爬西爬了!」若鴻邊笑邊說。
「你怎麼就爬下了呢?」子默笑著問。
「已經被你迫殺得東傷西傷了!」
「我還沒施出我的東拳西掌呢?」
若鴻大笑,舉雙手投降:
「我給你東拜西拜,別再東殺西砍了!」
大家哄笑不斷,搞不清楚他們到底誰贏了。他們也不需要大家搞清楚,自顧自的就灌起酒來。
然後,當月已西沉,火也漸滅的時候,大家就決定,一起送芊芊回家。原來,汪家養了兩匹馬,還有一部西式的敞篷馬車,平時,常常駕著馬車,一夥人出遊。現在,就全體擠進了馬車裡。子默駕著馬車,踢踢踏踏,轱轱轆轆的馳向杜家去。眾人在馬車裡也不肯安靜,大家唱著一首節奏輕快的歌,那歌詞是這樣的:
「山呀山呀山重重!雲呀雲呀雲翩翩!
水呀水呀水盈盈,柳呀柳呀柳如煙!
結呀結呀結伴遊,笑呀笑呀笑翻天!
人呀人呀人兒醉,月呀月呀月兒圓!」
大家就這樣,帶著意,帶著歡喜,一路高歌著,把芊芊送到家門口。當福嫂踏著夜色,奔來開門,看到這樣一輛馬車及一車子瘋瘋顛顛的男士時,簡直嚇得魂都沒有了。芊芊下了車,還拖著福嫂對眾人介紹:
「這是我奶媽福嫂!」眾人齊聲大叫:「福嫂好!」福嫂忙不迭地把門關上,把那一車子人都關在門外。抓著醉醺醺的芊芊,她緊張的、輕聲的說:
「快給我悄悄溜上樓去,千萬別吵醒了老爺太太!我的天哪!喝得這樣醉醺醺,還像個『小姐』嗎?」
第四章
芊芊就這樣和醉馬畫會打成了一片,儼然成為畫會裡的一份子了。杜家是杭州的名門世家,杜世全雖不算杭州的首富,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。他擁有一家「四海航運公司」,說是說「航運」,主要走的是長江和運河線。只有內河船,並沒有海船。做的是運輸和轉口貿易。在那個年代,從事這個行業的人真是鳳毛麟角,能做得有聲有色的更是少之又少。杜世全的名字,也就在杭州響□□。其實,這「四海航運」的總公司在上海,因為杜世全的老家在杭州,所以在杭州也有分公司。杜世全是個很奇怪的人,他雖然從商,自己卻頗有書卷味,熱愛中國的傳統。他公司裡的職員,大部分穿西裝,他卻永遠是一襲長衫,連見外賓時都不變。他跨在一個新中國與舊中國的界線上,做事時頗為果斷,衝勁十足,深受西方的影響。但是,在觀念和思想上,他又很保守,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人,甚至是舊時代的中國人。因為事業成功,家庭富有,他身邊自然奴婢成群。這,養成了他有些專橫的個性,脾氣非常火爆,全家對他,都必須言聽計從,忍讓三分。在公司中,他是老闆,在家裡,他是「一家之主」。這一家之主是相當權威的!但是,他對自己的一兒一女,卻十分寵愛。因為過分寵愛,就也有遷就的時候,一旦遷就,他的「原則」就會亂掉。他就是這樣一個半新半舊、半中半西、有時跋扈、有時柔軟的人!當芊芊捲入醉馬畫會的這時期,杜世全剛剛娶了他第三個姨太太素卿。杜世全的大老婆意蓮是個非常賢慧,知書達禮的女人,只生了芊芊這一個女兒,就不曾再生育。杜世全理所當然,又娶了心茹姨娘,生了小葳。誰知心茹並不長壽,兩年前去世了。他忍耐了兩年,終於耐不住了,就又納了個上海女子素卿為三姨娘。這時,他才把這三姨娘帶回杭州,以為意蓮會像接受心茹一相接受素卿。誰知,意蓮竟大受打擊,悶悶不樂。芊芊已十九歲,護母心切,對這素卿也全然排斥。九歲的小葳,更站在姐姐和大娘一邊。連一聲「卿姨娘」都叫得勉強。偏偏素卿是個侵略性很強,佔有慾也很強的女人,恃寵而驕,處處不肯退讓。於是,家中隨時會爆發戰爭,大女人(意蓮)、中女人(素卿)、小女人(芊芊)就吵成一團。吵得這很有權威的杜世全也頭昏腦脹。所以,當芊芊常常往外跑,又去參加畫會,又去學畫什麼的,杜世全以為女兒就是不肯面對素卿,要逃離這個「家」。他教訓了兩句,就也沒時間和心情來管了。就在這種情況下,芊芊才能常去煙雨樓,當然,也去了「水雲間」。芊芊第一次去「水雲間」,是子璇帶她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