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住口住口!不要說了!」牧白緊張的一把抓住雨杭,低吼著說:「你給我徹底打消這個念頭,放棄這種論調,你聽清楚了嗎?再也不要提這件事,再也不要讓奶奶起疑!你聽到了嗎?你們不可能有婚姻,不可能有未來,什麼都不可能有!這不是我答不答應,或奶奶點頭搖頭的事!這是整個白沙鎮的事!你明白嗎?」雨杭眼神昏亂的盯著牧白。
「因為七道牌坊不單是曾家的,幾百年下來,它們已經是整個白沙鎮,整個歙縣,整個徽州地方上的一種光榮徽幟,它們在老百姓的心目裡是神聖的,不容褻瀆的,要是誰敢讓這七道牌坊蒙羞的話,那會引起公憤的!所有曾氏家族的族長都會出來說話,所有的鎮民都會群起而攻之!那會是一個人間最慘烈,最殘酷的悲劇!那決不是你能承受的,更不是夢寒所能承受的!假若弄到那個程度,我連救都沒法救你們!我不騙你……」他激動的搖著雨杭:「雨杭!你千萬別糊塗,千萬別害夢寒!這件事到此為止,你的癡心妄想,只會害了你自己,毀了夢寒!這太可怕了!你一定要相信我……你今天病得糊里糊塗,我等你腦筋清楚了,再跟你仔細談!」
雨杭絕望的往後一倒,倒在床上,所有的力氣都沒有了。他閉上眼睛,不想說話,也沒力氣說話了。牧白見他這樣子,痛在心裡,卻不知怎樣來安慰他。這件事,給他的震驚太大太大了,他必須去撫平自己的思緒。再看了雨杭一眼,他惶惶然的說:「你可能是燒糊塗了,才會說這些,趕快吃點藥,把燒退下去再說!」「你不要管我了!」雨杭激烈的一喊,就往床裡面滾去,把臉對著牆說:「你隨我去吧!我死不了的!」
牧白毫無辦法,只得帶著一顆驚惶失措的心,憂心忡忡的離去了。雨杭躺在那兒,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脆弱過,真是心灰意冷,了無生趣,情緒低落到了極點。本來就在發高燒,這一下,更是全身滾燙,四肢無力,整個神志,都變得混沌不清了。就在這片混沌不清中,他忽然覺得有人在推著他,有個聲音在他耳邊急切的低喊著:
「雨杭!雨杭!雨杭!雨杭……」
夢寒!可能嗎?他陡的驚醒了!翻過身來,他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。於是,他看到夢寒的臉,在一片水霧中蕩漾。她坐在床沿上,向他仆伏著身子,她那美好的雙瞳,浸在兩泓深深的潭水裡。怪不得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,夢寒就是水!涓涓的水,纏綿的水,清幽的水,澄澈的水,澎湃的水,激盪的水,洶湧的水……即將把他吞噬淹沒的水!
「雨杭!你醒一醒,你看到我了嗎?你看著我,因為我只能停兩分鐘,慈媽在門外幫我把風,可是我怕得要命,我不敢多待!所以,你一定要清醒過來,否則我就白白冒了這麼大的險,白白跑了這一趟!」
雨杭真的清醒了,他猛的抬起身子,抬得那麼急,以至於一頭撞在床頭的橫柱上,撞得「砰」的一聲響。夢寒急忙去幫他揉著,淚水撲簌簌的潸潸而下。淚珠滴在他的臉上,如同清泉甘露,他精神一震,沮喪全消。他努力睜大眼睛,伸手去捉住了她在自己額前忙碌的手:「你來了!你居然冒險來了!」「聽我說!」她掙開了他的掌握,伸出雙手,去捧住了他的臉,她逼視著他,用力的,清晰的說:「你一直是我的醫生,我不允許你病倒!請你為了我,快快的好起來!靖萱告訴我,你不吃藥,又不給自己治療,你要讓我心痛而死嗎?不能和你接觸,不能跟你說話,已經是最大的煎熬了,我們誰都沒有辦法再多承受一些了!你,千萬千萬,要為我保重啊!」
他盯著她。笑了。「我那有生病?我好得很,故意做出生病的樣子來,就為了把你騙過來,聽你講這幾句話!不信,我下床給你看!」他坐起身子,掀開棉被,就要下床,無奈一陣頭昏眼花,天旋地轉,整個人就差點滑落到地上去。夢寒大驚失色,急忙扶住他,把他推上床,他無法再逞強了,坐都沒坐穩,就重重的倒回去了。夢寒僕在他身上,淚如雨下,哽咽的低喊:
「雨杭,你要我怎麼辦?」
他伸出手去,撫摩著她的面頰,試圖用手指拭去她的淚。
「我錯了,」他啞啞的說:「不該把自己折騰成這個鬼相,讓你擔心,又讓你冒了這麼大的危險來看我!你放心,我會吃藥,我馬上就會好起來,真的,不騙你!我知道,你來這麼一趟,是多麼艱難,要鼓起多大的勇氣,你來了,我真的是萬死不辭了!我要為你堅強,為你赴湯蹈火,排除萬難,那怕前面有七道,還是七百道牌坊,我咬了牙也要一個個闖過去!」他輕輕的推了推她:「去吧!快回去,別讓奶奶看見了!我現在這樣衰弱,只怕保護不了你!你快走!」
她點了點頭,站起身來,他的手從她面頰上落下來,卻又握住了她的手。他的手因發熱而滾燙,她的手因害怕而冰冷。她捨不得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來,站在那兒癡癡的看著他,兩人淚眼相看,都已肝腸寸斷。然後,慈媽在外面輕輕咳嗽,使兩個人都驚醒過來。夢寒傖卒的擦擦眼淚,匆匆的說:「我非走不可了!」他鬆了手。她毅然的一轉身,向門口奔去。他緊緊的注視著她的背影。她跑到門口,忽然站住,又掉回頭,再奔回到床邊,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。她用熱烈的眼光瞅著他,激動的說:「啊,我會被五雷轟頂,萬馬分屍!」
說完,她飛快的站起身來,這次,再也不敢回頭,她匆匆的跑走了。他看著她的身影消失,看著那兩扇門闔攏,他低喃的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