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嘴角含笑,面容有些病態的蒼白,雙眸卻銳利過人。尚不及回話,一個黑瘦的小子從後頭跳了出來,嘿嘿地對住大漢笑說:「少爺跟老爺請示過才來的,劉大夫也跟來了呢,歐陽師傅,您別害怕。」
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
猶記上回同少爺閒聊,談得正興然,他卻忽地兩眼翻白,毫無預警地暈倒在自己面前,還教人摸不著心跳,測不出氣息吞吐。害怕引他當然會怕。大漢暗自想著,望住那黑瘦小子挑了挑眉,語氣轉為輕快,「呵,你這小潑猴也來啦?!這一路上,天賜少爺不被你吵翻天了嗎?」
「嘿嘿嘿,歐陽師傅……我阿七現在可是少爺的貼身護衛,武藝或者比不上您,不過論膽識和忠心,阿七可不輸誰呵。」
他拍拍阿七的肩膀,讚許地道:「等空閒下來,我教你幾招擒拿手裡的絕技。」
阿七歡呼地跳著。
青衫少年卻道:「歐陽師傅不公平,為什麼只教阿七?我也要學。」語氣平順溫和,倒聽不出埋怨的味道。
「少爺,我學就好啦,我負責保護少爺的嘛!」阿七嚷著。
青衫少年淡淡哼了一聲,面容稍整,視線望向十來輛馬車,同幾名相熟的駕車漢子頷首招呼,又緩緩轉回歐陽臉上,神情老成沉穩,實非一個十五少年所能養成的氣度。接著,他啟口道:「常家付給官府一筆錢,承租了這處驛站,歐陽師傅和其他幾位大叔都下車休息吧。若再繼續趕路,晚了,城門一關也進不去的,屆時非睡馬車上不可,還不如在此歇下,吃飽睡足,待明日再入城。」
歐陽師傅笑道:「少爺出城相迎,是為安頓大夥啊?」
「江南和京城的店舖全追著常家要貨,鹿茸、野山參、虎骨幾味藥材缺貨缺得厲害,望穿秋水才把你們從北地盼回來,我是安頓那些貨來的,可不是為了誰。」他笑語,把自己講得刻薄無情。
歐陽師傅呵呵大笑,聳了聳肩,抬手一揮,後頭十來名的漢子自能會意,全下了車安頓起自己的馬匹。
「此趟長白山地之行,收穫如何?」少年問,自然地走至車隊中。
歐陽跟了過去,繞到首輛馬車後頭,一把掀開車簾子。「和京城沈家的採參隊碰上,那姓吳的師傅本領不小,挖走幾株我暗自相中的山參。」
馬車裡高高低低掛滿野山參,參一出土,在未經特殊處理前絕不能平放,據說會喪失生氣,會大大降低療效,所以只能一株株吊起。
他撇撇嘴又道:「幸虧咱們到得早,採參搶期,收穫還不差。」
車內流洩出淡淡土壤腥味,和著山參獨特的清苦氣味,少年的視線掃過,微微帶笑。「野山參共採了幾車?」邊問,他繞到第二、第三輛繼續瞧著。
「前頭五輛皆是。後頭是兄弟們獵來的虎骨虎皮,還有幾件鹿茸和十來只貂。」歐陽揉了揉頸項,關節發出清脆響音。
「天賜少爺,這回上長白山地咱們可獵到好東西啦!」一名漢子蹲著查看馬匹前蹄,邊抬頭道。
少年眉目一揚,微微斜睨,等待下文。
另一名漢子接著呵呵笑道:「這全靠老蔡設的陷阱,夠隱密、夠技巧啦!那四頭大虎就這麼傻不隆咚地掉了下去,削尖的木樁當胸刺破,沒費啥兒氣力就教咱們逮住了。」
聞言,少年步伐略頓,神情淡凝,片刻才問:「虎皮要完整無缺才值錢,被木樁刺破一洞,還能買賣嗎?」
「少爺,咱們又不做獸皮買賣,獵虎是為了取它的骨磨粉製藥,還有虎鞭壯陽,皮毛倒是其次,不是嗎?」阿七張大眼睛,跳到一輛車後。
少年慢慢踱至靠近阿七的那輛馬車,手指拂過粗糙的車板,兀自沉吟,陡地,他目光黝黯,眉心輕攏,又不動聲色地放鬆,忽而對住歐陽師傅問道:「這一路上……有無異狀發生?」
以為是在詢問眾弟兄的安全,歐陽雙臂抱胸,搖了搖頭,「弟兄們各自照顧自己的馬車,前五輛載運野山參,後幾輛除了剝除的獸皮虎骨,就是一些炊具和平常家當,這一路上沒見什麼風吹草——」「動」這個字尚未出口,少年已當眾掀開灰布車簾。
事情發生僅在瞬息之間。
毫無預警,一頭龐然大物由車內竄出,迅雷不及掩耳,眾人眼前一花,不及辨明何物,已聽聞猛獸要人膽戰心驚的咆哮,震撼四方。
待定眼瞧清,竟是一頭毛色橘亮的大虎,而它厚實的蹄足恰恰將滿臉病容的常家少爺撲倒於地,銳利的爪子彈出,牢牢扣在常天賜的兩肩。
那少年在虎爪下似是暈厥過去,雙目合著,動也不動。
「少爺?!少爺——」阿七厲聲大喊,顧不得危險欲衝上來,後頭領子卻讓歐陽師傅一把扯住。
「別衝動!」他喝道,神色鎮定,雙唇已然泛白。他領著的車隊竟跳出一頭大虎,還不知它何時跟來,亦不知它藏匿了多久,他是老手中的老手,竟任如此的疏忽發生?!
整個官道驛站亂成一團,幾名狩獵經驗豐富的漢子已取來長槍弓箭,將大虎團團圍住。
他們勾引著它,用利器挑釁,想引它離開陷入昏迷的常天賜,但這頭虎兒不為所動,它體型巨大勁瘦,前足有意無意地踩在少年肩頭,重量加壓,人的骨骼發出咯咯輕響,似要斷裂。
「再下去,少爺會被踩死的!歐陽師傅,快想想辦法啊!」阿七急得跳腳。
歐陽銅眼一瞪,豁了出去,「弓箭射咽喉雙目,長槍刺頸背後臀。」
幾個漢子默契十足,交換眼神,手中武器同時動作——
「吼——」吼聲驚天動地。
弓箭長槍盡出,卻因一聲教人耳根生疼的虎嘯而失去準頭。
莫名,一陣厲風刮起,風夾帶沙石而來,漫天的渾沌不清,眾人反射性地緊閉雙眼,根本不知大虎有無受傷,只聽那震耳隆隆的咆哮又起,一聲接著一聲,似遠似近,添上淒厲,許久許久,終於風靜聲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