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婦把手移至她後腦勺,一下下撫順她的頭髮,此際雖無言語,她面目稍弛,那對教人難以捉摸、深藏著千年涵養的眼瞳中進出光彩,終於,虎娃感應到她的心意,是應允了自己。
「姑婆!」她心中歡喜激動,竟而流下淚來,什麼也顧不了了,撲身抱住美婦的腰,小瞼埋進她的裙褶裡。「謝謝……」
「像個小娃娃。」那男子說得沒錯。美婦兀自想著,仍挺直站立雪中,嚴肅的表情終於稍稍鬆懈,手掌不住揉撫著虎娃頭頂,半晌過後,面容已回復清冷,靜靜地道:「去吧,回去你選擇的地方。」
虎娃抬頭,淚痕未乾,唇蠕了蠕想詢問姑婆,自己是不是很孩子氣,很任性而為?尚未發出一字,那美婦突然兩手握住她的肩胛往上一提——
一股熱流竄週身,神通不可思議,廣大驅使靈能,幫助她移形換位,不及瞬眼,虎娃已在風雪中匿跡,哪裡還見銘黃衫裙的身影?!
美婦又佇立一些時候,心思無誰能懂,接著,她視線側向教白雪傾覆的林間,清冷的語調不變,在呼風中依舊清晰,「你的虎娘子回去了,你躲啥兒?出來吧。」
攝人心魂的雪白下,一個青衫男子緩緩現身,足不沾雪,來到美婦面前。
美婦瞪住他,聲音持平,「你再不將實情告之,有苦頭受了。」
男子知她所指何事,溫和地揚唇,「是的。」
本是為了巨獸在京城出沒之事前來拜見姑婆,未料及,如此的幸運降臨在他身上,而願望已足啊!
在聽見方纔那段話,一名女子最深刻的表白,他心中震盪,熱氣在四肢百骸裡翻滾,只有自己方知費了多大的力氣抑制一份激動,才能不在姑婆面前失態。
美婦眸中銳光流轉,似在評估,漸漸地,唇上竟泛出笑。
「有些事,連天都不能掌控,該發生,再如何躲避亦是枉然,你和你的虎娘子正是一例。」她思及那道由天庭仙家直接委下的旨意,笑更深、更沉。
他心底微微一突,有些訝異她此刻的表情,不禁問出:「姑婆有事瞞我?」
她眉目飛揚,似笑非笑地睨著他。「不是什麼要事……至少,已不重要了,沒有談論的必要。」
側轉過身,她望向蒼茫天地,情緒在極短時間內寧定,開口繼續另一個話題。
「黑凌霄已探知虎娃身在京城,他個性向來狂妄,心喜之物非到手不可,為奪虎娃,不知會做出如何舉動,你要當心。」
「虎族族眾不能相殘,這是幾千年來的條律,若違者,將被全族所驅逐。他若不留情面,我會出手干預……我答應姑婆,會盡可能維持彼此和平。」然虎娃已是他的娘子,絕無相讓之可能。他暗暗握緊雙掌,目色陡沉,明白必須徹底解決此事,他才能完全而安穩地擁有她。
美婦頷首,靜靜歎氣,「黑凌霄亦是族中精英,只盼他最後能把持住自己,不墜魔道。」
第九章
各行各業雖已開工營業,但依民間習俗,元宵節之前仍屬新年期間。
京城大街上還有許多賣年貨和應景玩意兒的攤子,為迎接緊接而來的元宵佳節,各式各樣的小花燈都已上架出籠,有幾個攤位還請來老師傅當場製作,完成的作品紅紅綠綠掛滿攤架,熱鬧又美麗。
「少夫人,廣濟堂到了。」轎子外,一名家丁來報,虎娃聞聲回神,適才透過小窗子,她讓街上好玩的人事吸引,竟未覺轎子已停下。
家丁撩開轎簾子,她連忙整容,眨了眨眼讓自己瞧起來精神幹練一些,才移動身子步了出去,尚未站穩,一個大胖人影拱手走來。
「稀客稀客,在下是廣濟堂的主事趙大德,常少夫人光臨廣濟堂,真是蓬摹生輝啊!」他是八面玲瓏、長袖善舞之人,也不知從何得知虎娃前來的消息,竟先一步迎將出來。
虎娃是直性子,喜怒哀樂全寫在一張臉上,想到之前自己遭難,被綁在這兒,還差些命喪於此,登時臉蛋如罩寒霜,隨即又思此次前來的目的,她想向廣濟堂取得當初開給天賜養病用的藥方子,也想詢問清楚天賜的病根到底為何,是不是真的一輩子也好轉不了。
這事她已向常天賜問過幾次,但總被兩三句帶過,他不教她知道,她偏要知道,才會又趁天賜外出,命令兩名家丁偷偷帶她前來。
今天來算是有事相求,她深深呼吸,朝快要笑僵嘴角的趟大德勉強扯唇。
「趙先生未卜先知,特意出來相候,實在不敢當。」嗯,這句話說得還算得體吧。她暗想著,努力藏起尖牙,按捺住撲上去咬死他的街動。嗚……好辛苦啊!
趟大德摸摸頸後,沒來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,寒毛豎立,他小心瞧著虎娃神色轉變,清清喉嚨趕忙招呼,「哦……您客氣啦,咱們進廳裡談,咱備了香茶,有事坐下來慢慢再說。」他看人看得多啦,還沒見哪位女子能有一雙那般的大眼,像盯住獵物的大獸,黑色瞳眸中閃爍微暗的金光,這位常家少夫人想殺人啊?!
一進廣濟堂,趟大德選一個離虎娃稍遠的座位坐下,心想,這兒人來人往,她若有啥兒不對勁,自己要求救也方便些。
虎娃一屁股坐下,不等對方寒暄,問題已出口,直截了當,「趟先生,我知道我家相公向廣濟堂得了一份藥方,你把藥單列出來,我要。」還好,今天廣濟堂裡沒有虎兒被倒吊著送來,要不……她磨了磨牙。
趟大德先是一怔,弄不懂她目的為何。
「你給是不給?!」虎娃以為他也要學常天賜推三阻四的,硬不教她知道,口氣自然地揚高,再加上之前那段恩怨餘怒未消,她美目已露凶意,瞪住他。
趟大德愕然,嚥了嚥口水才道:「給、給……我叫大夫抄、抄一份給……給您……」傳言東北溫家堡的玉蘭姑娘溫雅賢淑,今日一見,怎如凶神惡煞一般,莫不是……莫不是冒牌頂替?!他不由得想道。